血脉河流

落魄狭

　1 每个人有关美好的记忆，储存在大脑主管美好的区域，是一些美好的往事、风光和一张张面庞。这一区的核心信息，必与亲人相关。
“哥哥”，不仅是一个词。在记忆里，他是让你仰望的那个人，是先知，是在深夜和你研究星星与神灵的伙伴，是用铁拳保护你的卫士。
“姐姐”，是拉着你的手的小手，是教你用手绢擦鼻涕、教你画云彩并把白云彩涂成蓝色的教员。由于你告状她被父母训得痛哭流涕仍然背着你看电影。
“弟弟”天生是一个暴君，不讲理但每天都能得逞。你虽幼稚仍然为他的幼稚而喜。他依赖你，他在人多时紧紧攥着你的手。每次说话，他都把激动人心的一个词送给你，这个词叫“哥哥”。
“妹妹”是梳小辫子的弟弟。妹妹对蝴蝶、裙子和小镜子着迷。眼泪是妹妹的伴侣。美与妹妹相连。妹妹的红脸蛋、头发、小手指和小脚丫都让人喜爱。
说到“父亲”，那是一道斑驳的城墙，高而厚，然而砖已经开始风化。青砖不青了，仍御风雨。
“母亲”是城墙下面的河，默默流淌。
“爷爷”是瘦伶伶的榆树，“奶奶”是不开花的老梅。
这些记忆，包括这些比喻是一个人长大之后无法替代的黄金底片。与最好的朋友也产生不了童年的兄弟关系，因为你长大了。也不可能有人真正成为你的姐姐、弟弟和妹妹。当然人没有第二个父母亲。
这就是亲情。
2
有人说，亲情是割不断的血缘纽带。
断与不断，在于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看过同胞之情，甚至母子之情也会一刀两断。此刀为双面刃，一面叫婚姻，另一面叫钱。
说钱。钱真是厉害。我小时候见过有人把一枚“乾隆通宝”磨成锋刃，夹在手指间飞快地割衣服。钱是刀。钱在古汉字里原本应是“刀”与“泉”的称谓。
当然，钱做过无数造福人类的工作，修桥铺路，力大无穷。可是钱也能离间一切人的关系，包括亲情。钱本无辜，是爱钱的人把脚后跟都爱软了，抛弃了与钱无关的所有联系和感情。马克思说，它“撕掉了温情脉脉的面纱”。
所以说，没有坏钱，只有坏人。
所谓好人，是面临二选一的时候可以拒绝包括钱在内的一切诱惑，选择自由、人性和道义。
3
在亲情面前，钱的作用当然不只是破坏与损毁。钱能够建设亲情，如果一个人想建设的话。可是，如果钱与亲情形成对立比方说，一个人有超越亲情的更高尚的目标值得追求，该怎么办呢？真的如此，牺牲亲情也是值得的。这里说的“牺牲”只是受一些委屈、背一些包袱，而非绝情。
前面说到自由。自由是人类最有价值的财富，是追求有价值的人生目标的精神基础。至少，人的心灵应该具有无限的自由，包括支配自己的财富。
前面说到道义。道义当然高于财富，高于世俗的观念，也高于亲情。为道义散尽钱财，是专属于人类的伟大，芸芸众生，无几人能及。
4
回到亲情。比尔·盖茨捐出580亿美元的全部财产，从事慈善。再过90多年，人们盘点21世纪的大事件时，此事仍可名列前端。不光是说他钱捐得数额巨大，还在于这件事将对许许多多的人，特别是能够影响别人命运的富人们产生深远影响，使财富的存在更加合乎伦理，使人们思考钱的运用在哪种意义上更加合乎多数人的利益。给孩子留不留钱，对盖茨来说不是困难的选择。他想让孩子通过劳动接触到钱，而不是通过父母。
钱施于道义，如同栽种一片生生不息的树林，有数不清的生命体从中欢喜乐生。也像黄金底片，永久记录人心的美好影像。
5
有的人，在一生中某一个时刻，会突然做出让所有人惊讶的选择。由于这个选择太不平庸、太不同于众人，也不太像他自己，让人感叹不已。
时间会慢慢证明，如果这是一个利益他人的选择，正是一个人的高贵所在。我小时候记得，曾有一位姓甘的将军回家务农。人们由惊讶变为赞叹。生活里面，每个人都为面临的事情疲于奔命，事复有事，没完没了。人们记不得自己曾经还有过什么理想，还想不想从事茨威格父亲对他说的“超越金钱的更有意义的事情”。
可是，那一种愿望，像灵魂、像宿命一样追随着一些人。世事沧桑，竟然没使它泯灭。于是，它会在某一刻突然冒出来。这时不可轻视它，更不要藐视它。完成它，就让“人生意义”这几个字包含了很高的含金量。
使自己的行为让许多素不相识的人得到温暖、安适和尊重，是“高尚”这个词确切的含义之一。人在漫长的一生中，获得过别人无数的帮助，记不清了，有机会还给社会一部分，不止是报恩，还获得内心的平衡。有别人体会不到的幸福感，这也是“高贵”这个词确切的含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