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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莫染红丝线(3-5) 文 / 蒋离子
3
少年狼终究没离开我们,直到他死。
但一些故事我暂时不能够说出口,比如说说他为什么会死。因为我需要时间来沉淀,到一定的时候,我会说出来,给自己一个交代。
还是回到2002年的冬天吧,凌乱的叙述已经够沉重,够烦琐。
除夕,2002年的最后一天,王克克、梦都、少年狼、子牙和我,说好了一起吃团圆饭。我们买来很多菜和酒,要好好热闹一番。断断续续地,又来了些人,是子牙的那些没能回老家过年,还留在北京的朋友们。一大张圆桌子,坐了10几个人。大家开始总结2002年的拥有与失去,我的脑子里空空的。我喝了很多酒,总是不醉。少年狼喝了很少的酒,容易酒精过敏的他,在喝酒这个问题上,总是被我们所宽容。当所有人都醉倒的时候,我和他反而异常清醒起来。醉醺醺的客人们东倒西歪地出了门,我和少年狼只好下楼给他们拦出租车。一个个妥善安排好,再返回家,发现子牙已经倒在地板上大睡起来。把子牙搬回房间,看了一下表,都已经凌晨2点了。
之后,少年狼默默地帮我收拾着碗筷,一声不吭。这个借住在我和子牙的家的哥们,看上去却像是这个家的男主人。也许,我们3个已经成为了一家人。
我问他:“你不开心吗?”
他手里的一叠盘子掉到地上,摔成了一堆碎片:“子夜,难道你开心吗?”
“我开心。”
“你撒谎!”
我不理会他,蹲下来拣碎盘子。忽然间,他用力拉起我,把我按到桌子上:“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摇头:“你说什么,我一点都不明白。”
“我爱你,子夜。我已经20岁,我有权利去爱任何女人,包括你!”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纤巧的白金戒指,套到我的食指上,戒指上有一颗鲜红色的碎钻,像是一滴血。
“你看,我为你买了戒指,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我看你是喝多了!”我把戒指脱下,努力从桌子上直起身体,然后把戒指塞进他的口袋。
少年狼退到墙边,开了窗,把戒指从窗口扔了下去。接着,他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我没看清楚他的表情,但我自己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洗碗的时候,看着白花花的自来水,我的眼睛顿时痛痒难当。拿手去擦,忘记手上沾了洗洁精。洗洁精渗进眼里,泪水一下子喷涌出来。我把身体靠在洗碗池边,把脑袋靠在水龙头上,让自来水冲走我的泪水。
我怎么能哭呢?我该是多么的幸福!我有男人,他很好,他照顾了我整整4年,已经迎来了我们相处的第5年。我有成就,它也很好。我的文字被越来越多人批评和赞美,我的名字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是的,是的,我已经好到无法再好。
那我哭什么?我没哭,是洗洁精弄疼了我的眼睛,刺激了泪腺。
收拾好一切,我回到属于我和子牙的那个房间。他睡得真甜,浑然不知道我在拥抱他。我就这样贴在他的胸口,握紧他的手,告诉他我有多爱他,以此来证明他对我有多重要。
而我想到的一些琐碎的事情,发生在我们这个家的事情。当然,子牙、少年狼和我,很大程度上,我们是一家人。在外人看来,少年狼是我和子牙的弟弟。
不知不觉中,我和子牙在北京已经过了两年。两年来,一些朋友走了,一些朋友来了。成功的机会来了很多,但是也错过了很多。子牙还是在留老板的文化公司做编辑,还揽了策划的活。这样一来,他可以接近许多出版商和作家。这是一笔无形的资产,足够子牙好好发展一番。
但是他已经很少写字,总是一下班回来就喊累,完全失去了写作的激情,甚至失去了和我亲热的激情。少年狼靠稿酬过日子,同时成为了一名短信写手。可是他写的短信哲理性太强,反而不容易被流传。他也上过几次班,但不合群的性格弄得他很不开心。他干脆闭门不出,专心写字了。
所以大多时候,家里只有我和少年狼。我们关在各自的房间,拼命写字。我的习惯是写一个通宵,早上睡觉,一直到中午才起来。几乎每天中午,我起床后,都能在厨房里找到新鲜的菜,它们躺在灶台上,等待我的处理。我当然知道这些菜是少年狼一大早跑出去买回来的,他说早点去买,菜才够新鲜。我的烹饪技术在实践中取得突破性的进步,基本能满足少年狼和子牙的嘴巴与胃。
我做好饭,就唤少年狼出来吃。我们坐在餐桌两端,很自然地讨论着菜价、水电费、房租等问题,却绝口不提写作。看上去,我们如同一对生活了很多年的夫妻,为着生活上的琐事而喋喋不休。
下午,他会端杯绿菜给我,送到我的房间。我也会去他的房间,问他有没有要洗的衣服,他总是把脏衣服藏起来,又总是被我找到。
子牙不一定按时下班的,即使下班了,偶尔也会有饭局。他不回来吃晚饭的话,我就把中午吃剩的菜热一热,和少年狼简单地解决了晚饭。接着,我们在客厅里看一会儿电视,吃一点水果。然后,我们又各自回房间,开始写字。子牙有饭局的时候,总是会喝醉。我和少年狼帮他洗脸刷牙,洗脚换睡衣,直到他安然入睡。
周末的时候,子牙不加班的话就会在家里呆着。每当看到他坐在沙发上抽烟看报纸,我总觉得屋子里有些不对劲。大概我已经不习惯子牙的陪伴了……可是我会想他,在等他回家的夜晚。我想到很久之前,我们在A城的生活。
我搞不清楚,屋子里到底多出了谁?子牙还是少年狼?。要是没有少年狼的存在,我该怎么面对等待着子牙下班回家的一分一秒?
但在A城的时候,我不是等得很安心吗?是谁变了?是什么变了?
也许这屋子里多出来的人是我——林子夜。和年少时候的林橙子一样,她们都是多余的人。
4
我看着熟睡中的方子牙,怀念我们在A城的日子。天色发灰,灰里透着不易察觉的一线光明。再等等,我明白只要再等等,白天就可以代替黑夜。
记忆往后退,如同翻开发黄的老照片,家乡P城的年少岁月汹涌再现。私生女林橙子,自闭的林橙子,写日记的林橙子,还有私奔的林橙子。学校小卖部的胖阿姨,她给我的面包和水;火车站的解放军叔叔,他给我买的火车票。要不是他们的帮助,我也许没有勇气坚持我的逃离。
表姐兰若预示了我的“凄凉”——“凄凉”就是把我脱光了扔到雪地里,隔一会把我用棉被捂暖,隔一会又把棉被扯了。“凄凉”还是下着雨的冬夜,我没有任何取暖的工具,我身边没任何一个人的陪伴。
此时,我在有暖气的房间里,暂且不用再为衣食担忧。我身边有方子牙,他的身体很温暖,我可以搂紧他。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竟然是空落落的悲哀。
子牙似乎醒来,喊着口渴。我把灯调亮,拿水给他。他端着水杯对我说:“橙子,你怎么哭了?”
“我没有。”
“橙子,你摸摸自己枕头底下,看看有什么宝贝藏在里面。”他笑着亲吻我的脸颊。
我掀开枕头,看到一个红丝绒镶金边的首饰盒。
“是什么?”我问子牙。
他帮我打开盒子,我看到一条闪着光芒的黄金项链,上面镶嵌着绿色的翡翠。俗气的首饰,招摇而且粗陋。
“来,我给你戴上。”
“不,还是先留着吧!我不需要项链,也许戒指会更适合我。”
“戒指?你是说结婚吗?为什么那么着急,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子牙,我们想要的并不一样。你的小橙子长大了,她要的却还是16岁时初次见到你的感觉。是她太贪心……子牙,我不喜欢写字,我只喜欢看着你写字。而今,却只是我在写,你在看!你根本不要什么文学理想,你要的是钱,还有名声!”
“你太过分了!我花了那么多钱给你买项链!你……”子牙从床上跳下来,点了支烟,他的手指微微颤抖。
“钱?这一年来,你的工资都寄给了你的父母,你花的是我的钱!你从来不对我说你的家庭,我们如此亲密……我的每一个字都混着一颗泪和一滴血,却不曾被你真正重视。你觉得我的钱来的容易,你觉得我的文学路走得比你顺畅,所以,你就把我的钱拿去投资这个投资那个!还有,还有……你居然用我的钱买项链送我!多可笑,项链还那么俗气!”
子牙抓住我的头发,用膝盖顶我的肚子,把我压到墙上。我挣扎着,反抗着,去挠他的脸。他加大了力气,不断运动着膝盖,攻击着我的小腹。阵阵巨痛让我再也无力抗争,我是孤立无助的。2003年的曙光透过窗帘的细缝映射在子牙的眼睛里,黑色的眼睛闪闪发亮,有泪水还有愤怒。
“橙子,你这没良心的东西!我们在一起那么久,我照顾你,教你写作,给你疼爱……”
“不,没有疼爱!你的爱很自私,你是不负责任的男人。你为什么不娶我?我给你怀过一个孩子,我是你的女人。做人流后,我就患上了子宫痉挛。我蜷缩在地板上,等你回来……我不能生病,我要写字,要挣钱,要养活你!子牙,在A城的时候,我最怕感觉不到你的心跳。可是在北京,我担心自己的心跳忽然停止。我得活着,我要看到方子牙实现自己的最初的梦想。那梦想单纯极了,只是让自己的文字更有生命力,被更多人喜欢……子牙……”
我的身体从墙上滑落到地板上,只觉得腹部发热发烫,似乎有人攥紧了我的子宫。松开,攥紧,再松开,再攥紧……口中一阵咸腥,一股温热的液体从我嘴角流出。
“橙子,橙子,你怎么了?橙子!”子牙停止了对我小腹的攻击,转而开始摇晃我的身体。
我的声音很小,但是坚定有力:“子牙,放开我。”
然后,我捂着肚子,弯着腰,像一个伛偻的老妇人。嘴角的液体滴到地板上,是一朵朵绽放的鲜花。我一边走,一边数着自己掉在地板上的血滴。我对自己说:“血滴的数量是双数的话,我就和子牙继续生活,单数的话,我就离开他。”
走了几步,子牙上前横抱起我:“橙子,我抱你,我抱着你……你要去哪里?”
他的滚烫的泪水落在我嘴唇上,我摸着他的眼皮:“我羡慕小赖和烟鬼,他们的徇情是最好的结局。死去的人总比活着的人要温暖……子牙,为什么我会感觉到凄凉,为什么我会失去安全感?我很想和你一起死,可惜太晚了,我们已经不够相爱!”
子牙把我摆放在沙发上,去叫少年狼:“快,快!我们马上送橙子去医院!好多血,血!”
他张开手掌,我看到很多血顺着他的手心流下来:“橙子,你的下半身在大出血……我刚刚抱着你,你出血了……我手上流着的是你的血!我打了你,我怎么能打你!”
少年狼拿毛毯包住我:“子牙,我去叫车,你快把子夜抱下楼!这笔帐,我会和你算清楚的!”
我摇着手:“不,我不去医院,我只想睡觉……我累了……”
身体像浮云,不需要任何力量的支撑。不再疼痛,而是流失了温度的恐慌。我闭上双眼,也就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5
春天来得晚了一点,我在病床上阅读着渡边淳一的书,《失乐园》、《樱花树下》、《曼特莱斯情人》、《男人这东西》。
男人扶着女人的肩,轻轻问她:“美吗?”女人并不回答他,她的眉经过修饰,斜挑在眼睛上方,说:“知道吗?为什么樱花总要这么疯狂地开放一季,然后翩然而去?”女人用手捧住几片花瓣,又并不等男人回答,径自走到一棵白色的樱花树下,在这漫山的红色、粉色中,这株白色的,显得由为醒目、倔强。她若有所思地蹲下,指着树根所在,告诉男人:“因为樱花树下总是埋着一个死人。只有人的精神才能如此绚烂,它是把人的热情都释放出来了啊!”
几年以后,女人从二楼上纵身跃下,像一片飘落的花瓣,落在了一株白色的樱花树下,就是当年那棵被她叫做“染井吉野”的。
我合上书本,转脸看到窗子外面的花园。有个穿病号服的少女坐在草地上,手里举着一个照相机,她对准天空,不断按着快门。这个时候,天空一定是蓝色的吧。湛蓝色还是淡蓝色?云彩多不多?会不会下阵雨?
少女的表情无法分辨,应该是落寞的。我离家那年,似乎和她差不多大……
“橙子,你想出去走走,是不是?”子牙问我。
他总是一脸的亏欠和歉疚,我不太愿意和他说话。少年狼和子牙打了一架,子牙没有还手。子牙的额头上贴着创可贴,眼睛里布满血丝。
我的小腹被子牙的膝盖顶伤,使得原本就脆薄的子宫壁破裂。子宫就像一颗随时可能破裂的气球,破裂后再也无法修补。要是再拖延下去,就不是切除子宫的问题了。
我丝毫不知道自己有这样一颗子宫,它已经悄悄生长出数量相当惊人的肉瘤,它们撑大了我的子宫,让它不堪一击。幸好肉瘤都是良性的,但是子宫却没办法保全了。
我明白我再生不了孩子了,我唯一的孩子被我和子牙谋杀了,这是老天给我们的报应。
王克克和梦都炖各种汤给我滋补身体,我的床头总是有鲜花和水果。生病让我有了喘气的机会,可以堂而皇之地休息,而不需要每天写字。
隔壁病床的年轻女人,昨天还和我谈论她的丈夫,她说丈夫很体贴,总是舍不得她出去工作。很多时候,她独自在家里,做家务和看电视。她喜欢港台肥皂剧,最爱看的那部《开创世纪》还在播,她却住进了医院。她的丈夫每天来医院,告诉她剧情发展。要知道,以前她的丈夫只看足球和新闻的,现在为了她,看起了肥皂剧。
她的丈夫有一点像郑少秋,但是比郑少秋更瘦。他来之前,她都要化一次妆,很仔细地涂抹着嘴唇。
她会问我:“是不是太红了?是不是太艳了?”
我说:“相当漂亮。”
她告诉我她姓林,英文名字叫“Jill”,这个名字是丈夫给她取的。我说我也姓林。她乐得“呵呵”大笑,说我和她500年前是一家子。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保留这个姓氏,“林”并不属于我。从血缘上来说,我应该姓“查”。但是这不重要,名字只是一个代号。想起16岁那年,我擅自改了自己的名字,原本那就是非常可笑的事情。
名字而已,叫阿狗叫阿猫都无所谓。每个人身上最好都挂一块牌子,像汽车牌照一样,那可省却许多麻烦。
我凄楚地笑了笑。我学不会伪装,我为Jill难过,没有人敢告诉她——她是子宫里的肿瘤是恶性的,癌细胞已经侵略了她身体里的其它器官。她以为自己和病房里的其他女人一样,都只是摘除了子宫而已,里面的肉瘤已经取出,不再有任何危险。反正她的丈夫想和她过二人世界,没有子宫就没有孩子,那样也不错。
Jill见我笑得很难看,还反过来安慰我:“没关系的,不就是一个子宫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听他们说,生孩子可痛了,而且身材会走样的,又老得快!”
就在当天夜里,Jill进了特护病房。早上,几个护士告诉我——她已经死了。她们收拾着她的病床,我躺在属于我的这张病床上,我不动声色。
我的脑子空空的,生命的脆弱猝不急防。我只是失去了子宫,丧失了生育能力;而Jill失去了活着的权利,她的生活是如此美满,然而她不能够拥有了。
后来王克克告诉我,“Jill”这个英文名字的意思是“永远的恋人”。
我翻开《樱花树下》,把头埋在书本里。这时候,我想起了母亲梅娉婷,再次闻到了她所说的“腐烂的玫瑰”的味道。
王克克摸着我的头发,她说:“等你身体恢复了,我们一起去旅行吧?”
“呃?”我抬起头,“旅行?”
“他要回国了。我是说,张凉要回国了。然而我并不想见他……”
“所以你想去旅行,借此逃避他?”
“是的,我现在很矛盾。他要和我结婚,子夜,他要和我结婚……”
“为什么不呢?你还是爱他的,不是吗?”
“曾经很爱,现在不想再爱。就像你,你不是也对爱失望了吗?”
“不,我只是对自己失望了。我出院后,咱们就去旅行。不管去哪里,我都和你在一起。”
王克克笑着握紧我的手:“我们不会孤独的。”
大海不一定总是波澜壮阔的,它还可能无声无息、沉默不语,天被晚霞映成红色,无边无际的蓝色,这时最美的是大海。男人和女人赤身裸体,坐在一块硕大的岩石上,两个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久久地拖在岩石背后。他们牵着手,脉脉看着对方,单纯的爱情在两人的眼神间流动着。女人转过头,“我美吗?”男人挽过她光洁柔润的肩头说:“很美。”女人不满足,“如果有一天我变丑了呢?你还爱我吗?”风吹过,细沙在岩石底下流动,却并不见飞扬的尘土,这是沙滩属于大海的象征。似乎有海螺的声音传来,他们缠绵地吻着对方,肌肤在爱抚下泛着温柔的光泽。
男人始终没有回答她的第二个问题。
不久之后,女人在这片大海旁完成了生命的最后乐章,就像那些细沙,找到了归宿。她的脖颈上,一条手术留下的伤疤十分刺眼。
渡边,我的归宿在哪里?渡边,什么样的毁灭才可以拥有你所描述的绚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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