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搓澡工

落魄狭

小镇有个小澡堂,就在我们兄妹几个上学的那所小学校的旁边,父亲在那儿给人家搓澡?
说实话,我们兄妹几个非常讨厌父亲的活计,但又没办法跟父亲说?
父亲虽然挣不了几个钱,但他起早贪黑的,我家的生活也基本维持着温饱?
我每次上学必须经过那个澡堂,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父亲在那儿搓澡的缘故,我一闻到澡堂流出的废水的味道,就像身后有人追打的情状,迅速地逃逸?
值得父亲欣慰的是,弟弟的成绩非常出色,妹妹也很用功?吃过晚饭,父亲有时会问起我们兄妹,想着未来,父亲似乎很满足的样子,然后卷上一支烟?
那年我上五年级,我的同桌换了个县城里的孩子,我问他怎么会来乡下上学,他说他爸调到乡下,妈妈在外地,所以就来了?我还是不懂?与同桌处得还算融洽,有时课间看着他吃着高档的水果,偶尔也会给我半个“红富士”,同学们可只有偷咽涎水的份儿了?
班上知道我父亲搓澡的不多,只有邻居的几个小孩,他们有时偷偷说两句,我佯装听不到?快放寒假的时候,因为天气骤冷,父亲给我送来一件有点破旧的棉袄,只跟老师说了一句,就径直走过来,把衣服放在我的座位上?
“他不是那个搓澡的吗?我和我爸在澡堂里见过?”
我觉得全班的同学都听到了,虽然他的声音不大,而且这话居然是我同桌说出来的?我的脑门憋得通红,用尽全力,冲着他的脸就是一拳?血从他的鼻孔流出来,他双眼瞪着我,觉得我有点莫名其妙?
这件事的后果可想而知,我被叫到校长室,让校长骂了一顿,还在班里作了检讨,现在还不敢想象检讨时的情形,鼻子酸得像是里面有个虫子在蠕动?
这起风波以后,我们兄妹几个坚决不同意父亲再去那个小澡堂?我跟父亲睡一起,有一天晚上父亲很晚才回来,刚睡到被窝里,我靠在父亲的耳朵上,说:“爹,你换个活吧?”不知父亲是否明白我的用意,还是不愿意搭理我,不到一分钟,他已是鼾声如雷了?
既然说不通父亲,就尊重他的活法吧?一个星期天的清早,天还黑漆漆的,我偷偷跟在父亲的身后,随父亲进了澡堂?整个屋子充满白色的热气,像个蒸笼,只不过蒸的不是馒头,而是赤条条的男人?看见父亲熟练地从大池舀了盆热水,把搓澡床冲洗得很洁净?一个很肥胖的男人躺上去,父亲小心翼翼地,从客人的胸部开始,慢慢地顺着搓下去,一会儿腋窝,一会儿耳朵眼,每一个细节父亲也不敢疏忽,肥胖的男人看上去很舒服,乜斜着眼,翻了个身,嘴里不时地发出“哼哼叽叽”的声音,令我想起春天时孩子们用树枝给“母猪”挠痒而产生的快感?父亲的技艺很娴熟,客人坐起来,父亲在其背部和腰心轻敲了一阵,还伴随着几声漂亮的响指?客人显然很满意,把多出几倍的工钱塞进父亲手里,“哪要这么多,不值,不值,两角已经足够了?”父亲边说边拿出一打硬币找给客人?
“搓背的,这边这边?”父亲就在这样的喊声中来回地奔跑,有时地上水滑偶尔还会打个趔趄?我就缩在旁边,看着父亲胳膊不停地来回运动,分不清是澡堂里的热气还是汗水,不一会儿,父亲浑身已是黄豆般的汗珠,有些气喘吁吁了?当我看着他把一毛?两毛的纸币塞在他卷烟的布袋里,我已是泪水潸潸了?
我又偷偷地跑回家,从此再也没有劝过父亲?
岁月真会捉弄人,我从师范毕业之后,又分配到我儿时的母校教书,旁边的澡堂也变成豪华的洗浴中心了?搓澡的年轻人居多,搓澡的种类也花样繁多,什么“盐奶搓”?“玫瑰搓”?“中药搓”,等等?父亲干活抢不过人家,可他看得很从容,老跟我们兄妹几个说:“我出力我挣钱,孬活好活总得有人干,挣多挣少我不在乎,反正来路正道,就图个活动筋骨吧?”偶尔我和儿子中午给他送饭,父亲开心,还喝上两口酒呢?
现在每每走过童年记忆中的小澡堂,我想说:“我爱您,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