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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来居伴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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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30 22:44:1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第一章
   阳光是如此耀眼,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人潮在身边流动,面孔却个个模糊。我行走在大街上,步履飘浮。
   突然间,背后一阵刺骨的凉意,一双眼睛的视线穿透了我的身躯。我猛然回头,眼前却是虚虚幻幻的人影,白花花的犹如鬼魅。
   我找不到那双眼睛。可那刺人的眼光还停留在我身上,这眼光象一只毛毛虫,在我身上细细游走------
   “轰”一声炸雷,我腾地从床上弹起。摸摸身上的冷汗,我知道自己又做那个噩梦了。最近,我老是做同一个噩梦,梦见自己被一个看不见的人、一双看不见的眼睛跟踪,仿佛随时会有一双看不见的魔手扼住我的咽喉。
   我想我是太累了,最近的事情实在太多。
   还有一个月我就要结婚了。
   我的婚礼定在农历7月初7举行。日子是我挑的,那天是七夕,中国的“情人节”。
   每年的这个时候,台长都会叫我找个好的选题,赶制一期“七夕特别节目”,在七夕晚上播出。主持了这么多年的情感节目,每年的七夕特别节目是我的重头戏。每次节目我都能让全市的观众掉眼泪。前段时间忙着装房子,最近忙着购家俱,今年的七夕特别节目我还没开始准备呢。
   今年和往年不同,当天晚上不仅电视台会播出我主持的七夕特别节目,我还会在酒店的红地毯上主持我自己生命里的“特别节目”。想到这里,我笑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重新钻进空调被里。
   窗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才凌晨两点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明天是星期天,傍晚时刚接到“婚纱广场”的通知,说我从香港预订的婚纱到货了。可惜李楠到广州出差去了,我只能一个人去试穿。
   作为省电视台的名主持人,我曾为婚纱公司拍过广告,李楠说广告片上的我“美艳不可方物”。这个男人,说甜言蜜语的时候不多,但每一次都能恰恰点中我的要穴。我已是奔三的女人了,不嫁给这个相识三年仍能让我心旆荡漾的男人,还嫁谁呢?
   我开始幻想自己明天穿上婚纱时的样子------
   电话响了。是李楠:“我知道你今晚肯定睡不好,所以给你打个电话,陪你聊天。”
   “你怎么知道?”
   “我看了成都的天气预报了,今晚有雷阵雨。别看你平时风风火火什么也不怕的样子,可我知道你怕打雷。我又不在你身边,我放心不下,所以给你打个电话。”李楠的声音充满磁性和温柔:“算日子,订做的婚纱就该到货了,对不起,明天我赶不回来,要不你晚两天等我回来再去试?------”
   我的软麻穴又被点中了。我沉溺在幸福的感觉里,窗外的风雨雷电声已充耳不闻。
   电话粥一直煲到接近天亮。等我迷迷糊糊睡醒,已是中午时分。我匆匆喝了杯牛奶,化了点淡妆,就直奔“婚纱广场”。
   周末来试婚纱的准新娘们还不少。可当我穿上那套由香港名师为我量身定做的婚纱时,周围的女人都失却了颜色。我看着镜中自己婀娜的身影,脸上泛起了红晕。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一条短信:沈可,你穿婚纱的样子真美。你让别的女人心怀嫉妒。
   我抬头四望,想找到这个发短信的人。婚纱店里只有十多个男男女女,落地玻璃外是人来人往的大街。可我搜索了几遍,没有找到回应的目光,也没有发现可疑目标。
   “嘀嘀”,第二条短信又来了:别四处张望了,你找不到我的。但你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一股寒意袭上心头。梦里的感觉一下子真实起来。我开始感到那条毛毛虫正在我身上蠕动。
   作为一个全国都知名的节目主持人,我不认识的人和认识我的人同样多。有不少仰慕者会用各种方式接近我我都应付自如,可眼前这个人不知为何让我紧张。我在明,她在暗。是的,一定是“她”,第六感觉让我直觉对方一定也是个女人。
   我回了短信:小姐,谢谢你的赞美。躲在一旁看我真的那么有趣吗?
   第三条短信很快来了:是因为我说你的美让人嫉妒你才猜到我是女人吧?你果然很聪明,心思灵动。看来我没有找错人。
   我回信:找我何事?
   第四条短信: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何必急在一时?
   我想快点结束这场莫名奇妙的游戏,我不再回短信,开始直接拨打她的手机。但传来的是电脑提示音:“您所拨打的手机已关机。”
   试穿婚纱时的兴致已跑得无影无踪。强烈的好奇占据了我的心扉。我想知道这个神秘的女人是谁,直觉告诉我这不是一个无聊的观众在和我开一个无聊的玩笑。她是一个有心人,她有所求而来,她有所备而来。
   我走出“婚纱广场”,跨进一家麦当劳,一边坐在冷气旁吃套餐,一边给好朋友安美打电话。
   从小学起安美就是我的同桌,我俩好得连上厕所都不肯落单。高考后,她上了警校,我进了川大。毕业后我进了电视台,她进了公安局。可这家伙,只干了两年,期间用业余时间考了一本律师执照,随后就头脑发热辞职了。我以为她想改行当律师,谁知她却去开了一家侦探公司。几年下来,已成了小有名气的女“福尔摩斯”,买了套跃式四居室不说,还买了一辆POLO,成为我们那批毕业生中最早凭自己本事有车有房的人。我虽然比她更早有车有房,但这是靠了我父母的缘故,不象她那样白手起家来得硬朗。
   安美在办一个案子,本没有空,可当我说我有急事我非常需要她时,她立马说二十分钟内赶到。
   当我刚刚洗尽手指头上的油腻,安美就开着她那辆红色PORO到了。一进门她劈头就问:“出了什么事?”
   我笑了:“喝下午茶呀!不说我有急事,你能这么快赶过来?”在周末和安美同喝下午茶是我多年来保持的习惯。除了感情需要,我们在事业上也互有信息需求。去年的七夕特别节目“现代版秦香莲”就是她给我提供的线索。
   那位从大巴山出来的“秦香莲”拖着一双年幼的儿女,靠乞讨步行了三个多月才走到成都,却怎么也找不到她那位在成都开家俱厂的老板丈夫。最后还是安美帮她从郊县一幢别墅中揪出了负心的“陈世美”。那男人刚被刑拘,他的二奶就卷着他的钱财跑了。当那个男人因重婚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让人跌破眼镜的一幕发生了:法庭一宣判,“陈世美”怒视妻子:“你这下子安逸了吧?”“秦香莲”却哭着扑向已一无所有的“陈世美”,口中叫着:“你恨我我不恨你。你放心,我就是讨饭也要把你的两个孩子养大,我等你出来——”“陈世美”愣了一下,颓然长叹一声,随后就哭了起来----
   我跟踪采访了整个过程,把其中的一波三折全都真实地摆在观众面前。那期节目创下了我那档节目的收视率的新高。正因为去年的节目非常成功,今年我的压力才特别大。
   我和安美来到我们常来的翠苑茶楼,一边喝茶一边聊了起来。我聊起了自己正在寻找今年七夕特别节目选题的情况,当然也谈起了刚才试穿婚纱时接到的几条神秘短信。
   “嗯,这事有点蹊跷。从你说的情况来看,我能肯定三点:第一,她是个女人;第二,她熟悉你的情况;第三,她对你有所求。”
   这家伙,分析的情况和我的直觉完全吻和。我说:“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我的手机号码?观众打电话到台里问是问不到的,我的私人号码可是保密的。”
   安美大笑:“这还不容易?搞个电话号码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也许这个女人认识你的朋友,或者她就是你的朋友,或者她有一个象我这样的朋友,也或者她聘请了一个我这样的人。”
   “你说这么大一堆假设,岂不是把把我的头都搞晕了?”
   “别急别急,这事儿我会帮你。你先等着,她肯定会主动再和你联系的。咱们在明她在暗,就得以不变应万变。”
   一壶茶喝了一半,我的手机又响起了短信提示音。安美说:“别不是那神秘女人打来的?”
   一看果然。
   “沈主持,你是不是正在找今年七夕特别节目的线索?我愿做你这期节目的女主角。我保证,给你提供的线索绝对真实,绝对轰动。”
   我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谜底这么快就揭开了,原来她是想上我的节目。我为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好笑起来。
   正准备回条短信,第六条短信来了:我有一封信放在你朋友的POLO车上了。
   我跳起来,拉着安美冲了出去,直奔地下停车场。
   车窗上果然放着一封信。停车场惨白的节能灯光照在信封上,让浅蓝色的信纸呈现出一种妖异的淡紫色。
   “沈可亲启”这四个字写得非常娟秀。我和安美四下张望,周围一个鬼影子也没有。我飞快地打开信封,里面却只放着一幅墨迹淋漓的画卷。
   画共三幅,是简笔国画,看得出作者有很好的国画功底,笔法娴熟。
   第一幅,天上悬着一轮半圆的月亮,一株樱花树下,一个面目清秀的女孩和一个年轻男人正跪地相对,两人一手指月,一手指心,似乎正在盟誓;
   第二幅,天空依然悬着一轮半圆的月亮,女孩站在桥头,手里提着一个拉开的旅行包,包里赫然全是一叠叠厚厚的钞票,女孩神情悲愤,正把钞票洒向桥下的江水中;
   第三幅,年轻男人站在桥头,双手伸向桥栏外,而桥栏外女孩娇弱的身体和那箱钞票都正坠往桥下的激流中------
   画卷显然是刚完成的,墨痕犹润,墨香犹存。
   安美惊讶地说:“画得太好了,真是栩栩如生。这女人看来很有才气。你看懂她的意思了吗?”
   我没有回答,心里琢磨着作者想要表达的意思。这显然是一组连环画。我的心情忽然沉重起来:“她画的是一个悲剧,她自己的悲剧。她就是画中的这个女孩!她和一个男人倾心相爱,那男人却不知为何把她推落江中。而她往江里撒钞票是什么意思?他们是因为一笔巨款才由情人变成仇人的吗?”
   安美愤然说:“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这真是太惨了,这男人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我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安美说:“没想到这女孩没有死。她活了,回来了,她现在想干什么,为什么要找你?”
   我打了个冷颤,脑中灵光一闪:“难道她要回来找这个男人复仇?她找我就是要我报道这件事,帮她伸冤?”
   “我看很有可能,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也是惟一的可能。”
   我一下子兴奋起来。如果这是真的,这可是我主持七夕特别节目以来遇到的最好的题材,如果做成功了,肯定会打破去年创下的收视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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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30 22:48:09 |只看该作者
第二章
   我正准备给那个神秘女孩发短信,手机就又响了。第七条短信上写着:如果你要采访我,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在节目做成以前,除了安美,不要给任何人提起我的事,包括你的所有亲戚同事和朋友。
   这个女人真不简单,不但知道我的手机号码,还知道安美,以及安美的车。我对她的兴趣越来越浓了,连忙回了短信:我答应你。我以我的职业道德和人格保证,未经你的许可,绝不向任何人泄露你的个人信息。
   两分钟后,第八条短信来了:好吧,我会配合你,做一期空前绝后的七夕特别节目。注意保密,等我电话。
   我兴奋地说:“这件事太有意思了。这个女人报料的方式很特别,也很神秘。我想她找我的目地是想通过电视来找出那个凶手男人,丢那男人的丑,这样她才满意。”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冷静下来:“那个男人不仅是负心还曾下手杀她,这已经是一起刑事案件了,即使她说的都是真的,也很难取证啊!不知道她报案了没有,有没有警方调查结论?”
   安美摇头说;“她多半没有报案。或者说报了案也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而不了了之,否则警察早把人抓了,她还用得着这么神神秘秘地来找新闻媒体?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虽然画面上没表现出来,不过我估计那男人可能拿到了那笔巨款,现在说不定已经发达了。她想告倒他也不是那么容易。而且推人入水,这种刑事案最难取证,仅有被害人自己的证词是远远不够的,对方可以说她是自己失足落水,还可以说她是因爱生恨,诬陷报复前任男友------她来找上你肯定是迫不得已。我倒想免费帮她,不过从目前情况来看,她可能已经找了别的私家侦探了,所以才会掌握这么多情况。我真想帮助她,我最恨那种无情无义的男人了,何况那个男人那么狠毒,让他坐牢没意思,要撕开他的画皮,让他曝光、声名扫地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我笑着打了她一下:”你呀,亏你还是律师,这么不相信法律。也难怪你当不好警察只能去当侦探,我就搞不懂,你一直都在学法,怎么法律观念就这么淡薄?”
   安美笑了:“你知道的,我从小崇拜的不是警察,是女侠。要维护正义,有时光靠法律是没有用的。”
   在开车回家的路上,我的脑子就没停过,我不停构想这期节目的内容,甚至有了台本片段的腹稿。那3幅画的画面走马灯似地在脑中出现,围绕着那一幅幅画面,我的想象力不停扩张。职业兴奋让我整个人都在燃烧。
   终于我按捺不住兴奋,将车停在路旁,给那个神秘的手机回了一条短信:离七夕只有一个月了,你知道我在筹备婚礼,我的时间很紧,能尽快面谈吗?我必须尽早定下本期七夕特别节目的选题。
   这次她很快回了短信:那就今晚8点,“往事”咖啡吧见。
   我问:怎么找你?
   她回:你不用找我,我来找你。
   我不甘心这种完全被动的感觉,再追问:你至少该告诉我怎么称呼你吧?
   隔了好一会儿,我才接到回信:我姓杜,与你同年同月不同日生。
   她姓杜?我的心突然一动,想起了《三言》中的名篇“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从画面上看,这位杜小姐的故事多象“杜十娘”的翻版啊!她们的出身也许不同,但结局却是如此相似。不同的是,刚烈的杜十娘是绝望之际跳江自尽,而这位杜小姐的结局比杜十娘更惨,她竟是被对她山盟海誓的恋人亲手推落江中。幸运的是她没有死。现在她要来报复了。
   去年的七夕特别节目我做的是“现代版秦香莲”,看来今年我要做的是“现代版杜十娘”了。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如何规避这期节目的法律风险。如果找不到足够的证据来证明这个神秘女人说的话,那么这期节目就无法播出,否则那个男人会和我们电视台打名誉官司。
   一切只有见了那神秘女人的面,了解了具体情况再说。现在,对于这件事情的种种分析判断都只来缘于那8条短信和3幅画而已。
   晚上8点,我就将听到那个曲折凄惨、惊心动魄的故事。
   电梯正在上行,我突然想起今天忘了买花了。
   我的家中随时都不会缺少鲜花。客厅里是香水百合,餐桌上则是?,卧室里当然少不了气味氤氲的红玫瑰。早上出门时我还提醒自己,家里的花都枯萎了,该换新的了。结果遇上那位神秘的“杜十娘”,我就全给忘了。
   刚一打开门,一股熟悉的清新的百合花香就扑鼻而来。客厅茶几上,一束香水百合在水晶瓶里悠然开放,清新的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接着我就发现了餐桌上的?我惊喜地冲进卧室,一束鲜艳的红玫瑰映入眼帘,我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整个身子就被抱了起来,一张火热的嘴唇从后面偷袭过来,堵住了我的嘴------
   等我停止幸福的喘息,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李楠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我一计粉拳打过去,笑骂:“讨厌,又来这一招!”
   李楠将另半边脸凑上来:“要不要再打这一边?亲爱的,我太想你了,所以就提前回来了,说什么也不能耽误你试婚纱的大事呀。没有告诉你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怎么样,开心吗?”
   这个男人,就是这样的会讨人喜欢。我不禁想起了那英的一首歌:就这样被你征服,喝下你藏好的毒------
   我们相拥着在床上躺下来,分别才几天,相思就已浓得化不开。他满脸是笑,心情愉快,看得出他这次出差很成功,又签下了几份广告大单。
   他问我:“小可,这几天在忙些什么?”
   我刚想给他讲那8条短信和那3幅画,话到嘴边想起自己曾经承诺过不把此事透露给任何人,就又忍住了,只简单地说在准备这期的七夕特别节目。
李楠体贴地说:“别累坏了,晚上我们去泡温泉、吃西餐?”
   我说:“泡温泉不行,吃西餐也得抓紧,晚上8点我约了人采访。”
   李楠说:“不能改个时间采访吗?我觉得我们似乎好久没见面了。”
   我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不行,楠,我不知道你会突然回来,这个采访很重要,早点把这期七夕特别节目做完,我们也好轻轻松松地安排婚礼呀!”
   吃过晚餐,李楠执意要送我到“往事”咖啡吧。他说:“我不打扰你的工作,我远远地坐在一旁看你采访行不?等你采访完了,我陪你去泡温泉,辛苦了这么些天,你该放松放松了。”
   “往事”是城南一家非常有名的咖啡吧,来此消费的都是些衣着高档,谈吐优雅的青年男女。我特地换了件黑色的晚装,还把头发挽了起来。
   晚上8时正,我准时推开了“往事”的玻璃门。李楠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而我四下环顾,却没有发现想象中的目标。
   侍者迎上来,殷勤地问我是否姓沈,是否约了人。我说我正是姓沈,我约了一位和我差不多年龄的小姐,侍者说:“杜小姐在楼上等您,我带您去。”上了楼,他把我带到一个靠窗的角落里,但那已空无一人。
   侍者奇怪地说:“有一位姓杜的小姐预定了那个位子,刚刚都还在,怎么又突然走了?”
   另一位侍者过来解释说:“这位小姐刚刚买单走了,说是有急事,不等了。”
   她居然甩我死耗子!我有点不悦:“这人怎么这么不守约,找我采访的人多着呢,是她求我还是我求她呀?”但一想到她身上背负着一个那么精彩那么曲折的故事,我把那份骄傲和不满压了下去:“我和她是互有所求。要做一个好选题,总是得费点功夫。”
   既然来了,也不急着走了。我在她预定的位置上坐下来,要了一杯冰咖啡,开始给她发短信。
   这时我突然嗅到了一股隐隐的幽香。这股幽香淡淡的,若有若无,很清冷,很神秘。这就是那位杜小姐身上的香味吗?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那3幅国画已经让我察觉到她的才华,而这股幽香,则让我感觉到她是一位很会生活、很有情调的女人。这样的一位女人,会是怎样的魅力四射,怎样的令人倾倒啊!
   我发短信说:你失约了。
   她回了短信:是你不守信用。你下午承诺过不把我的事泄露给任何人。结果你居然和你的未婚夫一同来听一个女人悲惨的爱情故事。想用你的幸福来刺激我的痛苦,还是用我的不幸来衬托你的快乐?
   我这才回过神来。是她误会了。她一定是看到我和李楠一起下车,一起走进咖啡吧。
   我连忙回信:对不起,是我疏忽了。不过你误会了,我没给他讲你的事,他刚出差回来,他准备在一旁等我工作完了好送我回家。我马上叫他先走,你能回来吗?
   发完这条短信,我匆匆下楼,通知李楠先回他自己的家。李楠有点不高兴,我用不容商量的口气说:“你必须先走,不要误了我的正事。”
   我知道这样说显得自己很霸道。但和李楠相处三年来,我在他面前一直都是这样娇纵,如果我有什么想法,我总是用最直接了当地话表达出来。他的反应最激烈也仅仅是不高兴而已。在他面前我是个说一不二的公主。
   果然,他只是苦笑了一下:“你真是个工作狂,我算服了你了。都是我把你宠坏了,你一招手我就‘come ’,你一挥手我就得‘go’。”
   这时新的短信又来了:今晚我们就不见面了。如果晚上你是一个人在家的话,我可以给你打电话。
   我只好回信:好吧,那就先电话里聊吧。在没举行婚礼之前,我还住在单身公寓。
   当主持人多年,我积累了丰富的谈话经验。我的嘉宾从来只能被我引导,可在这位神秘女人面前,我的控制能力却似乎派不上用场。我能感觉到,她是一个个性很强、意志坚定、不容易被人左右的女人。
   我抬头对李楠一笑:“她已经走了,改为电话采访了。我们一起走,你先送我回家吧!”
   李楠将嘴凑在我耳边:“不要赶我走好吗?今晚我想留在你这边。”
   我娇羞地推开他:“你又来了,马上就要结婚了,咱们暂时分开这一个月,给洞房那天积攒点新鲜感不好吗?”
   李楠有些失望。但这点神情只是一闪而过。他搂着我的肩向门外走去。我加快脚步,不着痕迹地从他手下滑开。我不想让我们的恩爱刺激另一个受伤的灵魂。
   我走出“往事”的大门,心里忽然有个念头:她一直在跟踪我,现在的她是不是并未走远,而就在我附近的某个角落里悄悄地注视我?我一边向停车场走去,一边悄悄输入她的手机号,按下了拨号键。
   两秒钟后,一段奇怪的合弦弦律在我附近响起。停车场空无一人,非常寂静,那手机铃声显得格外清晰。距离是如此的近,简直就在十数米之外。我的血一下子涌上心头,我转身向那声音响起的地方跑去,高跟鞋在地上发出嗒嗒的锐响。
   但我刚跑出几步,那奇特的手机铃声就断了。我停住脚步茫然四顾,这时从手机铃声中断的地方突然响起了轻快的脚步声,听足音行路人正在离我远去。莫不是她?我不顾一切朝着那足音的方向冲去。身后传来李楠的声音:“沈可,你干什么?”
   远远地,月光下,我看到了一个窈窕的背影和一头飘飞的长发。那长及腰部的秀发飘舞起来犹中一匹迎风招展的绸缎,而她的脚步是如此轻盈,那奔跑的姿势就象是在舞蹈。我敢肯定,这个女人一定学过舞蹈,我就是学舞蹈出身的,我知道只有舞蹈功底很好的人跑动起来身形才会如此轻盈。
   但一眨眼,她就消失在黑暗里。随后我听到那片黑暗里传来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一束灯光亮起,一辆看不清型号的小轿车飞驰而去。
   李楠追过来:“沈可,你跑什么?你看到什么了?”
   我没有回答他,我只喃喃自语:“难道是她?难道是她?”
   李楠说:“哪个他?男的还是女的?你怎么神神秘秘的?”
   我说:“你别问了,我在采访一个情感故事。本来说好是单独采访的,可你的出现把女主人公给惊跑了。”
   李楠把我送到楼下,他深情款款地凝视着我,我略带歉意地和他吻别。他体贴地说:“你这是为了工作,我不生气,你也别介意。”
   回到家里,我发出短信:我已到家。
   我在电话上装上录音笔,然后躺在床上静静等待电话响起。我知道,这个神秘女人已跟踪我很久了,她既然能知道我的手机号码,知道李楠和安美,也就能知道我的家庭电话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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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时针指向了深夜10点整,电话还是没响。我在犹豫是不是该发个短信催她,但我忍住了。我想可能她也在犹豫,毕竟,要向一个陌生人,尤其是在媒体工作的陌生人敞开心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她的故事是那么复杂,在开始谈话前,应该等她再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铃铃------” 电话终于响了。我没有急着去接,而是等电话响了三声后才拿起话筒:“您好!”
   “您好!”她说,略略有些紧张,接着是一阵沉默。我听到她的呼吸声由沉重慢慢转为轻缓,似乎心情正慢慢趋于平静。我耐心地等着。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她向我道歉。她的声音清清柔柔的,软软绵绵的,象糖里裹着蜜,微风中带着花香。我从来没有听过哪个女人有如此美妙动人的声音,也从来想不到一个女人仅凭声音就可以如此引人遐思。虽然还未见到她的人,但观其画,闻其香,望其影,听其音,已足以让我有了想象的依据。
   我把惊叹压在心底,温和地说:“没关系,咱们慢慢聊。你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今晚我先当你忠实的听众。”
   她柔声说:“谢谢你。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讲,我的故事太长、太曲折了。”
   “你的画画得很好,只不过我还是看不太明白。你就是画上那女孩吗?”
   “是,我就是。不过现在我已不是女孩了,我和你一样,再过几个月就满30岁了。”
   “你和画上的男人是情人关系吗?”
   “是的,曾经是。”
   “那他为什么要杀你?是因为你把他的钱丢到江里了吗?”
   她的声音突然转冷:“不是他的钱,是我的。是我卖身的钱。在认识他以前,我是靠出卖我的身体在维持我的生活,完成我的学业------我是个大学生,但为了获得这个身份,我付出了非常惨痛的代价!”
   我愣住了。她的遭遇竟真的是“杜十娘”的翻版。从新闻角度讲,这个故事更曲折了,可一想到这样一个出色的女人竟是这样悲惨的命运,心情不由又沉重起来。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又恢复了平静和柔美:“请原谅,尽管已事隔多年,可一提那晚上的事,我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为了让你全面了解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尾讲给你听。”
   “我这一辈子应该说是个悲剧。这个悲剧是由三个男人造成的。第一个男人是我的生父。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是谁------”
   她开始讲述她的故事,那美妙的声音让我沉醉,我慢慢走进了她的世界。
   她出生在大巴山里的一个小山村。
   她的外公是小乡村的民办教师,喜欢舞文弄墨、作诗填词,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但才高命骞,由于性情清高孤傲,混了一辈子也只能困在乡下,勉强养家糊口。她的母亲是独生女,她外公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把女儿调教得成了方圆五十里闻名的“一枝花”。十六岁那年,她母亲以全县第一名的好成绩考上了县里的师范学校。送女儿出村上学前,她外公连喝三碗白酒,放出豪言:“我这女儿,将来不是个人物配不上她!”一句话吓退了村里所有的媒婆。整个山村都知道杜家的门槛高,谁都不敢轻易上门提亲。
   没料到三年后,眼看快毕业了,她母亲却被开除了,原因是“乱搞两性关系,败坏校风”。她母亲是大着肚子连夜回到家里来的。从进门起就一直一言不发。她外公觉得自己一辈子的清名都毁在了女儿手里,羞愤之中把女儿暴打了一顿,又把她外婆暴打了一顿。此后整整三个月没有出过家门。她母亲性格很倔,不管她外公怎么打骂,怎么逼问,就是不肯说出那个“相好的”是谁,也坚决不同意打胎,一提打胎她就拿头撞墙,宁死不从。
   她外婆一气之下喝了农药。
   她母亲就疯了。
   以前的“一枝花”成了残花败柳。不仅是残花败柳还成了疯子。这一下更没有媒婆上门了,谁家愿娶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破鞋”呢?眼看女儿肚子越来越大,她外公忍着屈辱,找来媒婆,流着泪说:“总不能让孩子生在娘家,你们帮忙给介绍个人家,只要是个男人,只要还愿意要她和她肚子里那小的,我一分钱彩礼不要,直接来把人带过去就行了。”
   就这样,她母亲嫁到了山上最穷的老光棍黄世发家。黄世发是家中独子,他父亲患了痨病,拖了十来年把家里耗成了全村最穷的困难户才闭眼。黄世发已经四十岁了还不识一个字,也从没摸过女人的手。没想到,最终他竟娶到了曾经是全村最漂亮、文化最高的女人。以前,他连远远偷看那女人一眼的胆量都没有,现在这女人却成了他买来的马儿,可以任他骑来任他打了。
   自打进门,这女人就没说过一句话。晚上她仍然呆呆地坐在床头,眼神茫然。可当黄世发上前去剥她的衣服的时候,她清醒了,虽仍一言不发,却拼命抵抗。她的衣裤和黄世发的脸都被弄得稀烂。眼看男人就要得手了,女人却突然瘫倒了,身下鲜血直流——她早产了!气得黄世发的老娘捶着床骂:这是哪世造的孽哟,娶个大的还送个小的,洞房还没圆就要坐月子。
   骂归骂,骂过了,老太婆还是煮了碗红糖鸡蛋端到媳妇床前,随后把儿子拉到一边,低声嘱咐他不要心急:“煮熟的鸭子还怕它飞了?等她身子养好了再说,我还指望她给我添个孙子呢!”
   第二天,老太婆没好气地给亲家公捎了个信:“恭喜亲家公,你当外公了。昨天才嫁女,今天就该送红皮蛋了”。
   她外公提了100个鸡蛋、两只鸡去探望女儿。进门的时候,他满脸羞愧,把鸡和蛋放在灶屋,讪讪地和亲家母、女婿搭了两句话,就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后来他走进女儿屋里,低声在女儿身边说道:“丫头,这条路是你自己走的。当爸爸的管不了你,也救不了你。你自己要保重------” 说到这,声音一下子哽住了,老泪纵横。
   女人躺在床上,仍是一言不发。连眼泪都没有一滴。她生了个女儿,眉目清秀,皮肤白皙。她外公抱着外孙女,心里感慨:这丫头,多象她娘小时候的样子!
   亲家母出现在屋门口,不阴不阳地笑着:“亲家公啊,你是有文化的人,不象我们娘儿两个斗大的字认不了一箩筐,你给这丫头娶个名儿吧!不过有一条,这孩子是你女儿从娘家带过来的,又是个丫头,户口可以上在我们黄家,可不能跟着我们黄家姓啊。”
   她外公的脸色一下子红一阵白一阵起来。嘴唇哆嗦了两下:“我晓得,我晓得------昨天就说好了的,生儿子跟你家姓,生女儿就跟我家姓。”
   其实来探望外孙女儿之前,她外公就已给她娶好了名字:杜雨菡。意思是雨后的荷花。
   听了这个名字,躺在床上、沉默不语的疯女人脸上突然露出了微笑。看得出,她喜欢这个名字。此后,她就经常抱着女儿,微笑着低声逗她:“荷花儿,你是我的小荷花儿------”
   “荷花儿”是杜雨菡的疯娘对她的昵称。话筒里,杜雨菡低声模仿着她的疯娘对她的呼唤:荷花儿,小荷花儿------那饱含深情的声音让我心中突然充满了感动和悲伤。我发现,这个杜雨菡的文学修养也非常好。她的倾诉简明流畅,配上她那独特的动人声音,让听者不知不觉被深深打动。
   就这样,“小荷花儿”开始了漫长的寄人篱下的生活。而她的疯娘的命运还在进一步向更悲惨的地步进行。
   尽管老太婆天天监视着儿子,但憋了几十年的黄世发还是忍不住了。女人还没满月,他就强行占有了她。此后一到晚上,他就早早把婴儿抱到母亲房里去,自己钻进女人屋里闩上了门------。老太婆劝了一阵不顶用,慢慢也就不说了。而女人自从有了孩子,似乎清醒了些,知道有些事是拗不过的,开始还反抗,后来也就不反抗了。她身子柔弱,干不了活。黄世发就不让她干。他讨女人不是想讨个劳力,他要的是女人的身体和女人传宗接代的能力。
   但他和他娘的梦很快破灭了。两年了,女人总是怀不了孕,不管他们如何倾其所有给她补充营养,她还是一天天黄瘦下去,干瘪下去。
   到乡卫生站检查,医生把黄世发狠狠骂了一顿:“你是不是在她月子里还和她同了房?她得了‘月痨病’!她的炎症很重,得干紧治,要不然她以后就不能生了。”
   黄家本就穷,这两年来又白添了两张嘴,哪里还有钱给女人治病?找赤脚医生开点土方,黄世发和老娘四处找草药给女人吃,给女人洗,但就是不怎么见效。三年后,女人彻底丧失了生育能力。
   从县人民医院回来的那天晚上,土坯房里响起黄世发他老娘的嚎哭声:“我这是哪世造的孽哟,当初啥子都不顾了,就指望她能生个带把的,这几年简直把她这个破鞋当菩萨在供,哪晓得她生了那个野种就啥子都生不了了------”
   女人的日子一下子艰难起来。天不亮就被叫起来干活。女人头脑不清醒,做事总是出错,不是把麦子当猪草割了,就是把糠和米煮到了一个锅里。隔三岔五还有人到家里来告状:“你的疯婆娘把牛赶到我地里,把庄稼都啃完了------”“你的疯婆娘把我的油菜花扯了一大片,戴了一脑壳------”
   这时女人就少不了一顿打。但女人很能忍,不管老太婆咋个哭骂,黄世发抽断几根竹条子,她都不哭,也不叫。除了对她女儿,她会笑,会说话,平时她对任何人都从来不说一句话,更不会笑。
   故事讲到这里,话筒那边沉默了。我听到沉重的深呼吸声,我也忍不住抽了两下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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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30 22:54:30 |只看该作者
第四章
   这时时钟已经指向了凌晨零时。话筒那边突然想起一阵奇特的合弦弦律。就和3个多小时前我在“往事”咖啡吧外听到的弦律一样。此时的杜雨菡在我脑海中不再是一个虚幻的符号,而是一个轻盈的背影和一头长可及腰随风飘动的秀发。她抱歉地说:“对不起,我的手机响了,您稍等一下。”
   我听到她接了手机,整个过程不过半分钟。她一共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柔柔地:“我正在向沈主持讲我的故事,你明天再打来。”第二句冰冷而坚决:“我的事不用你管。我决定了的事谁都
不能改变,你也不能。”
   她挂断电话,又过来和我聊:“已经12点了,要不要明天再聊?”
   我说:“没关系,我们做新闻的,只考核工作量,不打考勤,一般也不用坐班。我平时也要凌晨一两点才睡。现在听了你讲的事,我更睡不着了。”
   她诚恳地说:“谢谢你,你是第二个听我讲自己身世的陌生人。”
   我说:“不用谢,这是我的工作。”心里却在想,那第一个这样耐心听她的倾诉的陌生人是谁?是那个画上对着月亮向她盟誓的男人吗?那个男人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打开她的心扉、走进她的世界的吗?
   她继续往下讲:“我在黄家的日子过得很痛苦、很压抑。我6岁那年,我外公想让我上学,可我婆婆和我干爸爸不肯------”
   黄家母子不同意让小雨菡上学,一来是家里没那份闲钱,二来他们认为她的疯娘就是因为有文化才会变得“不本份”,她不能走她娘的老路,“一个女孩儿,会数数,会算帐就可以了,文化太高将来连婆家都不好找。”
   黄家搬出了这个理由,她外公也无可奈何。她外公只好经常把外孙女儿接回家,自己来手把手地教她读书识字,书法绘画。少了张嘴吃饭,黄家母子自是求之不得。雨菡天资聪颖,一点就通,一教就会,只用了三年时间就学完了小学五年的课程,书法、绘画也有了一定基础。1983年,她外公试着让9岁的小雨菡参加了当年的小学毕业考试,结果她竟考了个全乡第三名。
   “小才女”之名再度传开。她外公的压力也随之而来。初中的语数历理他都还可以教,可是他不会英语。他想送小雨菡上中学,可凭他一人之力他承担不了学费,而且9岁的孩子也没有住校自己照顾自己的能力。他只有把孩子继续留在身边,买来初中课本给她讲课。英语只有等将来有机会读中学时再补。
   雨菡学习很刻苦,她不满足于她外公教授的东西,还自己四处找书读。她外公经常在暗地里抹眼泪:“这孩子投错了胎呀!”
   幸亏有了她外公,她的灰色童年才有了一抹亮色。12岁时,雨菡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由于早熟,她看起来象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引来村里众多男人的垂涎。
   有一天晚上,她外公带她去看望她的疯娘。晚上就住在“婆婆”家。半夜里,她挨着她的疯娘睡得正香,一个黑影摸到床前捂住了她的嘴。
   她的挣扎惊醒了她的疯娘。疯娘不要命了似地和那个黑影搏斗。黑影骂了起来:“疯婆娘,你还敢跟我动手,你活得不耐烦了,你不能生了,你欠我们黄家的,你女儿就该替你偿还------”
   她这才听出这黑影竟是她的“干爸爸”。
   平时逆来顺受的疯娘这时表现出惊人的战斗力。已年过五旬的黄世发被正当壮年的疯娘抓咬得浑身是伤。
   搏斗声、辱骂声惊醒了她的外公还有她的婆婆。两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赶到屋里来。
   她哆嗦着点亮油灯,看到她外公怒目圆睁,手里抓着根扁担,低声吼道:“黄世发,你敢动我外孙女一根汗毛,我就劈死你!”
   黄世发抱着头,蹲在地上哭骂起来。
   她的疯娘一把抱住她,不停地颤声安慰她:“不怕,荷花儿,我的小荷花儿,有妈在,谁都别想欺负你------”
   她那白发苍苍的婆婆一看这阵仗,既没骂,也没哭,二话没说,转身冲进屋里拿了把算盘出来,接着从柜子里翻出个皱巴巴的小本本,开始一五一十地算起帐来。
   噼哩啪啦拨拉了一阵子,黄氏太婆指着她外公说:“亲家公,你先别气,这股子帐咱两家得慢慢算哩!当年你女儿是咋个进的我黄家的门你是晓得的,我们为啥会同意这门亲事,帮你收拾这个烂摊子你也是晓得的。你现在心里气,我心头还苦哩!谁家的媳妇是怀着别人的种进的婆家门?谁家的媳妇进了婆家门还没洞房就开始坐月子?我老太婆活了一辈子没见过这种怪事。这些气我都忍了!怪就怪世发他爹,当年拖到那口气紧到不断,害苦了儿子一辈子。四十好几了还不晓得女人是啥味儿。我不能让黄家的香火在我手里断了,才做主接你女儿过门。哪晓得你女儿这些年来连个蛋都不下,我们真是亏了老本了------”
   她外公象泄了气的皮球,颓然说:“那你也不能打我外孙女的主意啊!你没见过媳妇进门就坐月子的,我也没见过当爸爸的强奸女儿的。”
   “哼,啥子爸爸女儿的,”黄氏太婆冷哼一声:“我儿子姓黄,你那外孙女儿可是姓杜啊!母债女还,你女儿欠我黄家的债,得让她女儿来还!”
   疯娘惊恐地叫起来:“啊,不,不!”
   她外公气得浑身直颤:“放屁,放屁,简直是放屁!”
   一番争吵怒骂之后,黄氏太婆指着算盘说:“你要去报派出所你就去报,这是我黄家的家事,我不信公安就能管得到。你不同意也可以,你把这些年你女儿、外孙女欠我的债结清楚!少算点,你也得赔我1500斤谷子,1000斤麦子,还有5000块钱!”
   这笔债清贫一生的外公如论如何也还不起。但无论黄家母子咋个逼,倔老头就是不答应黄家的要求:“除非杀了我,你们绝不能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丫头她妈已经毁了,不能再毁了她!”
   后来两家的矛盾惊动了乡村两级干部和乡派出所。懂点法律的外公替女儿提出了离婚。这一下轮到黄世发着慌了。他已经年过五旬,除了这疯女人,他不可能再讨得到老婆。何况这疯老婆还正年轻,依然美丽。
   但她外公的态度却非常坚决:“我女儿年轻时虽然犯了错,但也不能和禽兽生活在一起。”
   她的疯娘此时出奇地清醒,她一步不离地跟着女儿,眼光象老鹰一样犀利,谁敢多看雨菡一眼,她就狠狠地盯着这个人,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母老虎。当派出所的警官向她做调查笔录时,问起那晚的情况,她居然非常清晰地说:“他想糟踏我的荷花儿,他是个禽兽。我不和他过了,我要回家。”
   在乡村两级妇女干部和派出所的警官的帮助调解下,杜雨菡和她的疯娘结束了自己12年噩梦一般的生活,回到了她外公家里。
   黄氏母子起初不干,黄氏太婆甚至在派出所里以头撞墙、躺在地上装死。但当她听说她儿子的行为已构成“强奸幼女未遂”,可能被判刑时,她一下子老实了。她以不再追究她儿子的责任为条件,在调解书上捺了手印。
   12岁的雨菡还清晰地记得当年离开黄家时的情景。
   那天,她的疯娘继续保持着少有的清醒,仔仔细细地收拾着东西。她的干爸抱着头坐在门槛上,用干枯的手揪着头发。黄氏太婆病倒在床上,用手揉着胸口,长一声短一声地伸唤。
   她外公牵着她的手站在院外的梨花树下。已是晚春天气,天上还飘着小雨。满树梨花已开败了一半。冰冷的雨丝落在她脸上,零落的梨花瓣沾在她的头发上。
   她的皮肤出奇的冷,心头却是出奇的热,眼前的场景是出奇的压抑,心里却是出奇的轻松。她想,以后不会再有黑影半夜里来捂她的嘴了,也不会再听到竹条子抽在娘的皮肉上的闷响了。但她会经常想起干爸起早贪黑在地里劳作的身影,会经常想起白发如霜的婆婆坐在油灯下帮她缝补破袜子的情形,会想起干爸爸和婆婆那愁苦而绝望的眼神。
   她的疯娘把娘儿俩不多的几件衣服包在蓝布包里,走进婆婆屋里,跪下来,给黄氏太婆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她仍是什么话也不说,也没有一滴泪。黄氏太婆长叹一声,流下泪来:“你走吧,走了也好。这12年是一场梦啊!这是我们的命,也是你的命。”
   她的疯娘出了门,牵过她的手。她默默地紧跟着娘的步伐。前面是她外公蹒跚的脚步,身后则跟着她干爸已显得佝偻的背影。她干爸远远跟着他们,走了一程又一程,什么话也没说,一直把他们送到了家门口。
   进了家门放下包袱,疯娘舀了一勺水递给站在门外的干爸。她干爸不接,摇摇头,不说话,满眼是泪。
   她外公有些不忍,低声说:“要不要进来坐会儿?”
   她干爸还是摇摇头。在门外细雨里呆立了片刻,他慢慢转过身走了。可走了几步又突然转回头来,对她疯娘说:“将来我妈走了,你来送送她?”眼神里满是哀求。
   她疯娘点点头。
她干爸又把那充满哀求的眼光转向她:“荷花儿,将来我走了,你会不会给我烧点纸?”
   12岁的她已懂得什么叫“走了”,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疯娘替她说了:“会的,要是你走在我前头,我会叫她给你披麻戴孝,每年清明我会和她一起给你还有你妈烧纸。”她听娘这样说,也就跟着郑重地点点头。
   她干爸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足的微笑。他用长满老茧的手指揩了揩眼角,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她干爸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雨幕里,她忽然觉得手背上一凉,似乎是一滴雨珠,她一抬头,就看到疯娘的眼中充盈的泪水。那一刻,她有个模糊的感觉,疯娘虽然疯了,心头还是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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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30 22:57:09 |只看该作者
随着一声『玉皇大帝到』,从天上掉下一滴甘露正好落在你的嘴唇上!
你在恍惚中看见了2两黄金。

第五章
   此后她的疯娘的病情时好时坏。但总的情形比在黄家好。好的时候她还会一边给她做鞋垫,一边教她唱歌,疯娘的嗓子很好,歌声嘹亮,总是让她听得如痴如醉。她记得疯娘最爱唱的是那首黄梅戏片断《天仙配》: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从今再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
   “她每次唱这首歌时,脸上就会突然布满红晕,眼睛变得明亮起来,神情变得妩媚起来。我这才发现原来娘长得真美。这时的娘步履轻快,做什么事都不会出错。我这才发现原来娘也有快乐的时候------”杜雨菡讲到这里时,忍不住轻轻唱了起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她的歌声非常动听。她沉浸在回忆里,我的心浸在苦涩里。我是个感情丰富的人,她讲得这样细腻真实,这样动情,对那些不幸的人,不幸的事我仿佛已感同身受。
   我说:“你唱得一定和你妈妈一样好听。”
   “不,我妈妈比我唱得更好听,”雨菡认真地说:“因为我只是用嘴在唱,她却是用心在唱。”
   我敏感到,她妈妈的不幸一定和这首歌有关。但我没有问,我知道雨菡自己会慢慢告诉我所有的故事。
   时针已经指向凌晨2时,可我毫无倦意。她的故事深深地打动着我,我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的情绪而去,时而叹息时而流泪。这一方面是职业习惯,一方面也是天性使然,我是一个最适合当听众的人。
   雨菡很体贴地问我需不需要休息一下,得到否定答复后,她继续往下讲述。
   命运似乎有了一些转机。
   由于和黄家闹离婚的事惊动了派出所和乡政府,雨菡和她母亲的遭遇引起了乡政府妇女干部的重视。在那个热心女干部的帮助下,杜家开始得到一些特殊照顾。村上每个月会秤30斤谷子、15斤麦子、2斤菜籽油送到她家,还会另发5元钱补贴。雨菡被送到乡中学念初中,学费全免,课本由学校老师帮着找上届学生借。上学前,老师特地给班上同学打了招呼,谁也不许歧视雨菡。
   这是雨菡第一次开始和除了她家人之外的人接触。她羞怯得象只小兔子,在学校里整整一天都难得说上两句话。但她的学习成绩却非常好,第一学期就考了全年级第一名。加上她的聪明善良,她很快赢得了全校师生的尊重和喜爱,要不是她的疯娘经常到学校来给她送饭,人们几乎会忘记她是“杜疯子”的女儿。生活环境和学习环境的改善,让雨菡活泼的少女天性开始复苏。她和大家的交流渐渐融洽。她外公紧皱了多年的眉头也慢慢舒展了。
   她的疯娘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犯病的时候越来越少。她十四岁那年春节,破天荒的,她的疯娘给她扯了五尺素花棉布,给她做了件新棉袄。沉寂了十多年的杜家开始有了笑声。
   十五岁时,雨菡以总分第一的好成绩考进了县重点高中。乡政府为她出具了“特困户”的证明,学校爱惜人才,不仅减免了她所有的学费还决定每个月发给她30元奖学金。她学得很轻松,课余时间还参加了舞蹈训练班和国画班。她性格有点内向,不适合当班长,但学习委员一职却非她莫属。
   由于隔得远了,她的疯娘不能象以前那样每天到学校里来送饭、接她回家了。但每个月底,她的疯娘都会到学校里来探望她。女儿是她的清醒剂,她对女儿思念的积累不能超过一个月,否则就会爆炸。从村里到县里有70多里山路。为了省下来回5元钱的车费,她的疯娘总是走着来,走着去。
   那时在县中读书的乡下孩子都是自带大米到学院换饭票,再花钱买菜票就行了。她的30元奖学金只够每天的菜钱。米还得自己带。她最爱吃她娘做的咸菜和豆瓣酱。每次来时,她的疯娘不仅会背30斤大米,还会带一大瓶咸菜和一大瓶豆瓣酱,再带几张烙得黄黄的饼。咸菜和豆瓣酱会放很多的菜籽油炒过,饼里会放鸡蛋和韭菜。这70里山路很崎岖,难为疯了的娘记得那么清楚。每次都是天不亮就出发,走到学校时日头已经偏西。
   她每次都在校门口接她的娘。在这里,没有同学知道她的娘是个疯子。她的娘平时疯疯颠颠,穿得又脏又乱,可每次到学校来,她都会记得洗澡,换衣服。她的娘不知道在乎自己,却知道在乎她的感受。她的同学只知道她的娘穿得很朴素,但长得很漂亮;她的娘不爱说话,但非常爱她。
   接着了娘,她会马上端来热水帮娘擦汗。这个举动总是让她的疯娘受宠若惊。她的娘把米送到食堂后,就会取下挂在肩上的一个油布包袱,故作神秘地问她:“荷花儿,你猜我还给你带了什么?”
   她知道那里面装的必定是咸菜、豆瓣酱、还有鸡蛋韭菜饼。但她总是故意皱着眉,猜这猜那。她的疯娘就会得意地笑起来:“猜不着吧?荷花儿?你瞧,是你最爱吃的东西哪!”接着就把那三样东西一件一件地摆在桌子上。她会夸张地跳起来,在她娘脸上亲上一口,然后一阵大嚼。一边嚼一边问娘吃不吃,娘总是说:“嗨,早吃过了!”看她吃得那么香甜,她的疯娘就会露出满足而欣慰的笑容。
   她感到她和她的疯娘之间存在一种默契。这让她感动。
   但她高三那年,出了一件意外,全校师生都知道了她的娘是一个疯子。
   那年寒假,学校留下毕业班补课。一天,班主任说大家学习太紧张了,安排晚上搞个联欢晚会,大家放松放松。
   她的娘正好来送米。按习惯她娘会和她挤着睡一晚,第二天一早再走的。班主任老师一直对这位尖子生的家长心怀敬意,就诚恳地邀她和另几个送米的家长一同参加。
   晚会的节目都是大家即兴表演的。有唱歌的,跳舞的,吹笛子的,朗诵诗的,还有模仿秀的,现场气氛非常好。她的娘看得兴高采烈。
   轮到雨菡表演时,她站起来说我给大家唱支歌吧。这时她同寝室的同学起哄了,要唱就唱《天仙配》吧,你唱那个唱得可好了。她红了脸,但大方地同意了。这时负责组织晚会的班长站了起来:那段黄梅戏是男女对唱的,你唱七仙女,我来配董永吧。
   这时她看到她的娘脸色有些不自在了。她觉得有些奇怪,但没有在意。她走上台去,和班长站在一起,唱了起来。
   她唱: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班长唱:从此再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她唱:你耕田来我织布。班长唱:我挑水来你浇园------当两人合唱到最后那句“你我好比鸳鸯鸟”,还没来得及唱“比翼双飞在人间”时,只听一声尖叫“不要唱了,不要唱了”!
   是她的疯娘。台上正引吭高歌的两个少男少女一下子愣住了。只见她的疯娘脸色潮红,胸口起伏不定,气急败坏地冲上台来,拉着她就往台下走:“不许唱了,不许唱了!”
   她挣扎着:“妈,你干什么?”
   “啪”的一声,她的脸上挨了一耳光。她的疯娘怒吼道:“谁叫你和男人一起唱的?伤风败俗!”
   羞辱、委屈、不解、愤怒,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妈,你,你打我?你不也常唱这首歌吗?”
   她的疯娘象一头狮子,面目扭曲,厉声叫道:“我说不许唱就是不许唱,这首歌和男人一起唱就成了流氓歌。”
   莫名其妙的班长想上前劝解,可刚说声阿姨就被她的疯娘一口浓痰“呸”了回去:“你这个流氓,你想打我荷花儿的主意,门儿都没有,你那点打猫心肠瞒不过我去。”
   她的疯娘拖着她往门外走,口中骂声不绝,力气大得连班主任老师都拉不住。哭闹声惊动了其他班级的老师,大家都赶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几个老师合力才把雨菡从她疯娘手中夺下来。
   语文老师姓何,是个年近四旬的中年女教师。平时她最疼爱雨菡,她拉住雨菡问:“发生了什么事?”
   雨菡痛哭:“我妈,我妈她,她-------她的疯病犯了!”
   大家这才注意到她的娘神情的确不太正常。她目光灼热,神情激动,全身颤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又拼命抓扯自己的头发,口里喃喃有辞,却听不清她在骂些什么。
   校医赶过来,给她的疯娘打了两针安定,她的疯娘才慢慢平静下来。大家把她的娘扶到医务室的病床上躺下。她抱着她的娘,她的娘象虚脱了似的,靠在她的怀里慢慢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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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在她的疯娘刚睡着的时候,班主任老师、何老师还有班长在旁陪着她。她抽抽噎噎地简单地讲了她家里的一些情况,但她隐瞒了自己是个私生女的事实,只说她的爸爸在她还没出世时就死了,她的娘也因此而气疯了。
   大家陷入了沉默。医务室里只回响着她伤心的哭泣声。班主任张老师歉疚地说:“雨菡,平时我对你的关心太少了,我总以为你样样都那么出色,根本不需要我们当老师的操心,没想到你家里是这个状况------”
   何老师说:“张老师,你和田波先出去吧,你们都是男同志,别让她妈醒过来后再受刺激。雨菡就交给我吧,现在这种情况交给我们女同志收拾最合适。”
   医务室里只剩下了何老师和睡着的疯娘。雨菡慢慢止住了哭泣。今晚的事太突然了。快十八年了,她从来没见过母亲这么疯狂过。以前不管怎么发病,她对她都保留着一分清醒,她从来没骂过她,更没打过她。可今天,她却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骂她,打她。她不知道自己和男同学合唱一曲黄梅戏,而且这曲黄梅戏母亲平时也爱唱,怎么就会惹得母亲疯病发作。
   何老师专注地看着她的脸,又看看她疯娘的脸。突然问她:“你是不是跟你妈姓的?你妈是不是也姓杜?”
   她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
   何老师没有回答,又问:“你妈是不是叫杜丽华?你爸爸姓什么?”
   她更吃惊了:“我妈是叫杜丽华,我不知道我爸爸姓什么,她从没告诉过我。”
   何老师的眼睛里慢慢泛起了泪光,看着病床上的疯娘自语道:“丽华,十八年不见,你怎么就落到了这个地步啊!”
   她转头看着惊愕的雨菡,满脸慈爱:“孩子,我和你妈是同学啊,十八年前,我们曾经在同一个师范学校读书。你妈当年,是我崇拜的偶像,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不知道,你妈当年多么优秀,多么有魅力啊,怎么她这些年来的命就这么苦!”
   雨菡愣住了。她的身世她的母亲和外公从没对她讲过。可从村民的指指点点和婆婆及干爸的口中,她知道母亲当年是村里最漂亮、文化最高的女人,她在县师范学校读书时失了身被开除了。外婆气死了,她妈妈就疯了。她母亲当年的遭遇在她来说是一个谜,她一直想知道,一直想揭开,可一直没机会。
   她母亲清醒时,她追问过,她母亲只是摇头,执意不说。她就恨恨地说:“他害了你一辈子,也害了我一辈子,将来我一定替你找到那个人,帮你报仇。” 她的母亲不许她这样说,也不许她恨那个素昧平生的人。她母亲说:“我没有资格恨那个人,当年我们是你情我愿的;你有资格恨那个人,可是我希望你不要恨他。”
   她也就不再提了。但她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一生一定要找到那个人,让他为母亲这一生的痛苦,为她这一生的痛苦付出代价。
   虽然她不说,但她母亲明白她的心思。在头脑清醒时,她总是不忘劝解她:“我知道我没资格要求你怎么做,你的不幸我也有一半的责任。可是我希望你将来能过得快乐,不要一直生活在仇恨里。你将来也会谈恋爱,也会遇到让你心动的男人,你可以尽情地享受爱情的甜蜜,但爱情带来的不仅是甜蜜,还有伤害。如果你将来受到了伤害,希望你学会宽恕,只记得甜蜜,忘了伤害。”每次她都只是听着,不说话。她母亲就长叹一声,忧郁地走开。
   现在她却突然遇到了妈妈当年读书时的同学。她埋藏已久的疑问一下子冒了出来:“那你知道当年我妈和我爸的事吗?”
   何老师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温和地说:“但我不能告诉你。这些事应该由你妈妈自己来告诉你。如果她自己都不愿说,我们更不能说。”
   雨菡冲动地说:“我妈这些年啥都不肯说。我和我外公他们谁都不知道那个坏男人是谁!”
   何老师说:“雨菡,人不是只有好坏之分的。你的生父不是一个坏男人。”
   雨菡恨恨地说:“不负责任难道还不算坏?只顾自己而不顾我妈的生死、我的生死难道还不够坏?”
   何老师说:“他不是坏,他只是太懦弱,不敢面对现实,不敢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雨菡哭了起来:“何老师,您知道我和我妈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她哭着,把她的疯娘和她这些年的遭遇讲了出来。
   等她讲完,何老师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真没想到会这样。当年你妈被开除了,我想去找她,安慰安慰她,可是我正忙着毕业分配,就先搁下了。等我这边忙完了,工作落实了,我再到乡下去找她,却找不到她了。你外公恨你妈不争气,连带我也恨上了,他不肯给我讲你妈的情况,只一再追问我那个男人是谁,我不敢说,你外公就拿着扫帚把我赶出来了。我只是从村里人听说,你外婆被气得喝农药自杀了,你妈被嫁到山上去了------真没想到会是这样啊,我想他也想不到------”
   她正想进一步追问有关自己的身世的问题,床上有了响动,她的疯娘醒了。她的疯娘茫然地望着四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看到满脸泪痕的女儿,吃了一惊:“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雨菡委屈地望着母亲,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刚刚发生的一切。她含糊地说:“妈,你刚才又犯病了。你还打了我一巴掌。”
   她的疯娘一下子坐了起来:“我打了你吗?我刚才干了些什么?”
   她忍着泪说:“没什么,刚才您只是突然犯病了,又哭又笑,还抓着我打了我一巴掌。”
   她的疯娘也哭了起来:“荷花儿,我------我的病是越来越重了,怎么说犯就犯,连你都打起来了?”
   何老师泪眼婆娑地牵起她的疯娘的手:“丽华,你还认得我吗?”
   疯娘迟疑地看着她:“你是------哦,想起来了,你是我荷花儿的语文老师!”
   何老师哭出声来:“是啊,可我还是你的同学,你最好的朋友啊,我是何素珍啊,你忘了,当年师范学校70级一班------”
   疯娘的眼中一下子射出凛冽的光来。她盯着她看了半晌,记忆一下子苏醒了,眼光慢慢温和起来,感伤起来:“是素珍啊,好多年不见了。我说呢,怎么荷花儿的语文老师看起来这么眼熟,就象是我多年不见的一个老熟人似的,原来是你!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何老师说:“好,好。我分配到县一小,后来一边教书一边又自考修完了本科,就调到县中来了。没想到,你的女儿居然会成为我的学生。”她温和地对雨菡说:“你先出去一下好吗,我和你妈有话要谈。”
   雨菡不情愿地嗯了一声,出了门。却只在门外转了一圈又悄悄猫着腰钻到了窗户低下。
   只听何老师和她的疯娘哭成了一团。过了一会儿,她看到何老师用嘴角朝门外一呶,悄声问:“雨菡就是当年那‘董永’的女儿?” 疯娘一下子紧张起来,赶紧制止了她:“不要说了。当心她会听见。这丫头鬼得很,她会偷听。”又四处张望了一下,郑重地朝何老师点了点头:“我就这一个孩子。”
   那天晚上,在校医务室的窗户低下,杜雨菡第一次听到了有关自己身世的只言片语。她也暗暗在心中重新发了一遍誓:这辈子我一定要找到那个男人,他补不补偿我没关系,他必须补偿我母亲。如果他不能补偿我母亲,我也不能让他好过。
   她一直在心中把生身父亲称作“那个男人”,她不承认他是自己的父亲。
   虽然杜雨菡还没有讲到她最终是否找到了她的生父,是否实施了报复,但我知道,象她这种外表柔弱内心刚烈的女子,一定是说得到做得到。我已经预感到她未来的悲惨命运:一个天生丽质、心比天高的女子,却是这样的身世,她的未来能幸福吗?
   第一晚的电话采访就到这里结束了。这一次,我们在电话中足足谈了6个小时。虽然还没进入故事的高潮,但从目前的情节铺垫看,后面发生的事更会更加曲折,更加惊心动魄。
   挂断电话后,已是凌晨4时。我无法入睡,干脆起来先把录音笔中录下的内容传输到电脑中,简单整理了一下,再把这段录音发送到安美的邮箱中。我想雨菡的目的不外乎是要找到那个当年推她入江的负心汉,安美能帮上她的忙,而且她不排斥安美的介入。
   直到天色微明,我才上床入睡。我一直睡到下午2时过才醒来,但睡眠的质量很差,我不停地做梦,不再梦见自己被那看不见的眼睛跟踪,我梦中的画面是零乱不堪的片断:有贫穷落后的小山村,白发苍苍的黄氏太婆,还有一个秀丽的少女,站在细雨纷飞的梨花树下------
   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给李楠打了电话。他很快赶了过来,还帮我叫来了丰盛的外卖。他没有问我昨晚的采访情况,他已经习惯不打听我的工作内容。只是提醒我不要太累。他还约我出去共进晚餐。可是我食欲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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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晚上和李楠一同吃晚餐时,我心不在焉。对他讲的他此次去广东、海南签下了多少广告大单,他又赚了多少钱毫无兴趣。
   李楠说:“你每次进入工作状态,和我在一起就是这样魂不守舍的。我觉得我好象只得到了一半的你,另一半的你我怎么也触摸不到。”
   我说:“你也太贪心了吧?每个人都肯定是先属于自己,再属于别人。爱情再伟大,也不可能战胜人的天性。何况你呢,你还不是经常忙自己的工作,把我抛在一边?我还不是只得到了一半的你,另一半的你别说得到,我根本就不怎么了解呢!”
   李楠说:“可我是个男人啊,男人的生命首先一半是事业,另一半才是爱情。而女人,应该是爱情至上的。”
   我喝了一小口红酒,说:“抱歉,我不是个爱情至上论者。我是人性本恶论者。我相信人的天性都是自私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没有真正的爱情至上者,人人都是以自我的需求、自我的感受为中心的。”
   李楠笑了:“不要说得这么直白嘛,让人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那么生硬,那么赤裸裸。”
   我说:“只有尊重了人是自私的动物这个事实,大家相处才更容易,更真实。爱情也是这样,只有建立在先重视自己、也理解别人最重视的是他自己的基础上,爱情才会更牢固。”
   李楠说:“你真象个哲学家。不过你说得好象有点道理。象你这样把什么事都想得这么透彻的人,最不容易受伤害。所以和你相处非常轻松。我想,这正是你让我着迷的地方。”
   我用开玩笑的口吻说:“所以了,你不要抱怨我不如你爱我那么爱你,我的爱虽然不是百分百,但却是货真价实、毫不夸张、毫不虚伪的。不象你,口口声声说有多么爱我,也不知道里面掺了多少水份。”
   虽然我说的是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但李楠却显得有些不自在起来。我连忙说:“别当真,我说的都是玩笑话。来,我自己罚酒一杯!”他也陪饮了一杯,尴尬的气氛才又活跃起来。
   我们在餐厅门外分别,上了各自的车。我们早已同居,但为了给即将到来的婚礼积攒点新鲜感和激情,我们刻意在办理结婚证那天起就暂时分居。
   晚上10时正,雨菡的电话准时来了。
   在开始讲叙前,她突然提醒我:“我知道你会录音,但别忘了先检查一下录音笔电池用完了吗?昨天讲了那么久,该换电池了。”
   这个女人真是太精细了。我只好老实说:“早换好了。我的工作程序是从来不会出错的。”
   她说:“那好吧,我们开始吧。”
   从她的疯娘那次发病后,雨菡的情绪受到影响,学习成绩有了波动。而她的疯娘依然每个月都来看她,不过不用再走路了,何老师帮她承担了那5元钱的往来路费。开始她娘说什么也不肯接受,何老师急了,哭着说:“你还是那么倔,不肯接受任何人帮助吗?你宁愿别人欠你的,也不愿欠别人的吗?何况,我对你来说也是‘别人’吗?咱们是好姐妹呀!”她娘这才接受了。但每次来都会给何老师带点乡下的特产。雨菡这才发现她的疯娘骨子里依然充满了骄傲,还一直保持着尊严。
   临近毕业时,她的疯娘在学校里第二次犯病了。
   那天学校里装扮一新,等着迎接县上和教育局的领导来视察工作。领导们工作视察完了,还特意到毕业班来看望毕业生们,给他们讲话。她的娘正好来送米,可在教室门外站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就又犯起病来。
   这一次她没有哭也没有闹,但神情悲伤,浑身颤抖,就象受了什么重大打击,嘴里反复地念着:“不可能,这不可能-----”雨菡惊慌失措,想安慰她,但她把女儿推开了。何老师匆匆赶来,带走了她。
   何老师和她娘站在校门外的角落里,不知说了些什么。雨菡远远地看着她们,心里充满了不解,也充满了恨。她恨那个让她娘不时犯病的“病根”。
   这一次,何老师陪着雨菡送她娘回了家。看到她那徒有四壁的家,何老师再次落泪了。
   雨菡郑重地叮嘱何老师:“我知道你认识‘那个男人’,但你不要把我们的情况告诉他,他早已忘了我妈这个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还有我的存在。你别告诉他,不然,到时候他的任何反应都只会给我们带来伤害。”
   她娘回家后精神一直不见好转,又回到那忧忧郁郁、茫茫然然、整天不说一句话的状态。
   高考前该填报志愿了。雨菡拿着志愿表回家去和外公商量报哪所学校。
   老师们建议雨菡填报清华或是北大,以雨菡的实力,只要高考时发挥正常,考清华北大应该是轻而易举的。雨菡自己也很想到首都去读书。长这么大了,她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渴望。
   但外公却有些犹豫。他担心的不仅是高昂的学费、路费、生活费,还有她的疯娘。雨菡若真考上了,能不能贷到助学贷款还是个问题,就算能顺利贷到款,解决学费问题;雨菡也能拿到奖学金、解决将来的生活问题;可路费呢?她不可能每个假期都回来,能一年回来一次就不错了,她的疯娘能受得了长时间和女儿分别吗?
   外公的担忧也是雨菡的担忧。祖孙俩都不知该做何决定。她的疯娘却拿着志愿表和报考资料,左看看右看看,满脸欣喜和兴奋:“我的荷花儿要出息了!”
   雨菡说:“娘,我想报北大,我想去北京。”
   她的疯娘凝神细想:“北京?北京在哪里?有多远?我要是走路去看你,多少天能走到啊?”
   雨菡一下了哭了。她知道,她的梦破碎了。她的娘每个月都要见到她。而北京,她的疯娘走一个月也走不到啊!
   最终雨菡报了西南师范大学。读师范学校,成本最低。学费不会太高,国家每个月还会发放生活补贴。而重庆,是离她的家乡最近的大城市,有200多公里,如果她的娘要去看她,还有靠脚走到的可能。
   她的娘曾经走路去过重庆。那是几年前,她外公攒了几百块钱,带她去重庆找大医院看病,看还有不有可能治得好她的疯病。两人背了一袋米,轮流背着,走饿了,就打一竹筒米向村户人家换碗饭吃。晚上,就找个村户人家的柴房躺一晚。两人走了四天才走到。结果医生说,她娘的病能治,但治疗时间很长,需要花很多钱。那个数字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的。她娘就说不治了,省下钱攒着给雨菡将来上大学。父女俩就又相携着走了回来。
   对雨菡的最终决定,老师们都觉得非常遗憾和痛心。但他们也无可奈何,他们可以帮着捐学费,可是解决不了她的家庭问题。
   高考对雨菡来说没有悬念。她的总分超过西师大中文系录取线100多分。她提前就被录取了。8月初,她成了学校第一批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学生。拿着录取通知书,她飞奔回家去报喜。她可是那个小山村出的第一个大学生哪!
   但命运的安排却是如此苛刻。她那个家似乎不能承受一点点欢乐。
   她外公高兴得喝了半斤白酒,不料酒刚喝完就一头栽倒在地。 那白酒是从村头鸡毛店里打来的散装白酒,才2块多钱一斤。以前常喝都没事,可这次就出事了。同村的人喝同一批酒的还有几个,可没她外公喝得多,也没她外公年纪大,其余人症状很轻,她外公就严重得多,一送乡卫生院,医生洗了胃就马上给县人民医院打电话叫救护车。人刚拉进县人民医院,医生就下了病危。
   县防疫站、县工商局都派人来调查了。原来那白酒是工业酒精勾兑的“歪”酒。开小店的村民和供酒的小贩都吓得跑了。她外公一连抢救了五天,最终还是没能挺过来。临死连句话都没连留下。
   虽然政府垫付了大部分医疗费,可她外公这些年攒下的那1000多块钱也都填了进去。
   接下来是办丧事,她的疯娘守在棺材前哭得昏死过去,醒来后脑筋就又开始不清醒。给外公办丧事的任务就落在了刚满18岁的雨菡身上。
   长这么大,她从未办过丧事。一下子失去了最疼爱她的人,母亲又病倒在床,雨菡眼泪都流干了,心也被掏空了。整个世界都塌了。
   她除了哭,只能哭。撕心裂肺地哭,压抑地哭,不是守在她外公棺材前哭,就是守在她母亲病床前哭------
   “那几天里,我好象透支了我这一生中一半的眼泪,后来我哭的时候就很少了,偶而哭,眼泪好象也不多了。”雨菡说。音调悲凉,但没有哭。我却在电话这头哭了。我太容易进入角色,我几乎把自己置身在那凄惨的故事现场。
   我想起了自己走过的人生道路,是多么平坦、顺利啊。我父亲是高干,母亲是大学教授。父母虽曾经历过一些诸如文化大革命的折磨,我却没受到过任何伤害和委屈。我顺利地成长,顺利地上学,顺利地工作,顺利地恋爱-----人生的起点和终点都是一样的,可中间的轨迹却是那么不同。我走的是阳关大道,雨菡走的却是羊肠小道,路上还布满荆棘。我的欢乐多得数不清,愁苦的事要费尽心思才能想起一两件,可雨菡,她的欢乐少得可怜,而每收获一点点欢乐都会马上遭遇十倍的悲伤。
   雨菡说:“你哭了?你太感性了。我现在都不哭了。因为眼泪解决不了问题。”
   在那个寒气逼人的盛夏,雨菡遭遇的悲伤还远远不止失去亲爱的外公。
   村里的干部和老人们帮着她料理了所有的杂事。看着屋后山坡上垒起的新坟,和跪立坟前无助的母亲,雨菡一下子成熟了,也坚强了。现在,到了该她撑起这个破碎的家的时候了。田里的活有村里的人帮着,家务、喂猪、照料疯娘的担子就得由她挑了。
   她的疯娘在她外公坟前一跪就是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不哭不闹。昏倒后抬回家就开始发烧。老师们帮她捐的两千多块学费钱就这样变成了药罐中苦涩的药。她已准备放弃上大学,待治好母亲的病后,就外出打工。等打工挣够了钱,以后再重新参加高考。
   一天傍晚,她割完猪草回来,大老远就听到了她的疯娘的哭闹声。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家,只见何老师正抹着眼泪劝她娘,地上撒了一地的钞票,全是100元的新钞。
   她母亲疯狂地叫道:“拿回去,拿回去,我才不要他的钱,不要他的钱!我不欠人的情,更不要欠他的情。我不要他可怜,他也不欠我的------”
   她一下子明白了。
   何老师用恳求的目光盯着她:“雨菡,你劝劝你妈。她自己的身子不顾,也不能不顾你的学业呀!这是5000块钱,一半给你妈治病,一半给你上学用。”
   她平静地问:“是他给的?你把我们娘儿俩的事都告诉他了?”
   何老师说:“是啊,他以前不知道你们的事,现在听说这个情况也很着急,可又不方便来看你们,就叫我先送5000块来,他以后还会负担你上大学的所有费用------”
   她淡淡地说:“以前他没有负担过我,现在我已经18岁了,更不用他负担了。”
   何老师劝她说:“你妈脑子不清楚,你可要理智点呀,上了大学,找份好工作,你和你妈才能摆脱过去的一切,如果你上不了大学,就守在这乡下,你和你妈永远都出不了头呀!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开学了,以你的家庭情况,你不可能贷到款,放弃了学业,就等于放弃你这一辈子呀!”
   她冷笑起来:“他有什么资格来关心我这一辈子?我这一辈子早就毁了。以前我什么生存能力都没有的时候,都没要过他一分钱,现在我长大成人了,好手好脚好脑筋的,还会要他的钱?”
   何老师哭着说:“你和你妈性子一样倔。你们这么记恨他又有什么用?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大家何必再彼此伤害?”
   她看着床上不停重复着“他不欠我的,我也不要他的”的母亲,长长吸了一口气,一字字地说:“何老师,你错了。我和我妈是不一样的。我妈不要他的钱,是因为爱,直到现在,她仍然爱着他。她没能得到他的爱,就不愿接受他的怜悯;我不要他的钱,是因为恨,这一辈子,我都永远恨他。我不想得到他的爱,他想拿钱来买心安,我却永远都不会给他赎罪的机会。”
   何老师不停地劝说,然而她斩钉截铁,不容商量。最后,何老师趁他们不注意,留下钱一溜烟地跑了。可第二天一早,何老师家的门铃响了。一开门,只见地上摆着一个鼓鼓的信封,5千块钱原封不动地在里面。何老师追出去,却只看到一个风尘仆仆、单薄而孤傲的身影。
   雨菡,她竟打着手电筒,连夜走了70里山路,用最快的速度把钱还了回去。她不仅不要“他”的钱,也不要“他”的钱在家里多留一分钟。
  
    说得好听是倔强好强, 说得不好听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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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当何老师再次赶到杜家时,雨菡已经走了。她到重庆打工去了。走时,她把村民们的几百块钱捐款全部留给了村里的妇女主任,托她照顾自己的疯娘。她只给自己留了五十元钱,用三层针线细细地缝在内衣上。
   她象她母亲当年一样,扛了一小袋米,背了一个小包袱,装了几件衣物和几张饼就上路了。八月的太阳炙烤着她,汗水浸透了衣衫,也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走了一天,到晚上脚底磨出了泡。她不哭,也不觉得痛苦。此时她的意志坚定如铁。
   天渐渐黑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能在哪里落脚。她不敢再走山道,上了公路慢慢前行。
   一辆卡车停在路旁,一个中年司机正打着手电筒换扎破的轮胎。他用嘴叨着手电,行动非常不方便。雨菡正好走得累了,就放下米在旁休息。司机请她帮忙照着手电,两人就这样闲聊起来。当得知雨菡的目的地竟是重庆时,司机吃了一惊:“重庆?重庆离这可有好几百里路,你就这样走路去呀?”
   她点点头,两滴汗水滴落下来。
   司机说:“去打工?”
   她又点点头,愁眉深锁,不说话了。。
   司机的眼光由惊奇转为怜悯:“我正好要去重庆,不过我只到重庆的一个区,离市区还有几十里路。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就捎你一程,你也少走几百里路。你放心,我大女儿都和你一样大了------”
   她为难地说:“谢谢。可我没有钱------叔叔,我把袋里的米分点给你行吗?”
   司机笑了起来:“我不要你的米,我是顺路捎你,你不用谢我。”
   她感激万分,上了车。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坐车。以前在县中读书时,都是她的疯娘陪她走路去报名,放假了,她的疯娘再陪她走路回来。
   艰苦的生活锻炼了她强壮的体魄。吹着凉爽的晚风,她居然没有晕车。闲谈中她知道,司机有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儿,以前他常带着女儿出去跑车。父女俩感情很好。他女儿成绩还不错,但今年高考以两分之差落榜了。
   当得知雨菡居然考上了西师大,而且分数整整比他女儿多了两百多分时,司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雨菡掏出贴身收藏的高考成绩单和录取通知书,他惊呆了,对她顿时由怜悯变得敬重起来。
   对这个陌生的中年男子,雨菡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和信任。她简单地给他讲了自己的处境:父亲早死,外公刚逝,母亲疯了。司机认真地听着,不时摇头叹息:“妹儿,你真不容易啊!”
   在前面的小镇上,司机请她吃了一顿晚饭。司机特地点了一份炒肉丝,一份回锅肉,不停地把肉夹在她碗里。她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饭菜,一连吃了三大碗。司机慈爱地看着她,被这个秀丽、淳朴、坚强的少女深深打动了。
   到了目的地,天还未亮。司机叫她不要下车,怕不安全。司机把车开到了一个大停车场里,里面停着来自全省各地的大货车。司机叫她坐在车上等着,自己下车走了。
   天亮了,司机还没回来。雨菡准备走了,可她想给这个好心的叔叔道个别再走。除了外公,还从来没有一个异性这样地关怀过她。
   司机终于回来了,满脸兴奋:“妹儿,好消息。我帮你打听了一下,市区有个高档餐厅正在招服务员,要求高中以上文化程度,身高要1米65以上,长相要端正。包吃住每月500块,我看你的条件正合适,不晓得你干不干?”
   这个消息对雨菡来说简直是喜从天降,她连连说:“干,干,我愿意干。叔,是真的吗?”
   司机说:“当然是真的。一路上我就在想,你一个姑娘家,第一次到大城市里来,没有亲戚朋友,什么都不懂,方向都搞不清,可怎么办呀?就盘算着帮你找份工作。我问了好多人,好不容易问着一个老乡,他的熟人就在那餐厅当前堂经理。我把你的事儿给他说了,他也想帮你。我们刚给那前堂经理打了电话,经理一听说你是这样的情况,马上就同意接收了。经理还说,你要是干得好,就升你当领班,每月工资有600多。”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说:“雨菡,看来你的运气不错嘛,这样莽撞地跑出去,居然一切顺利。”
   “是呀,我的运气好象是不错。”雨菡说,但语气淡淡的,殊无欢愉之意。后来我才知道,塞翁得马,焉知非祸?正因为这番阴差阳错,雨菡才认识了造成她这一生悲剧的第二个男人。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雨菡惊喜交集地走入大都市,成了一个高档餐馆中的服务员。雨菡天生丽质,身材高挑,学过舞蹈、擅长国画的她更养就了一股高雅的气质,前堂经理一见面,当即拍板,先培训一个星期,然后直接升任领班。
   雨菡非常珍惜这份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她认真地学,努力地干。不过十来天,她已经很胜任她的工作了。此时已是9月上旬,距离她到学校报道的最后期限已仅剩一个星期。她拒绝去想上大学的事,却又忍不住悄悄在地图上寻找西师大的位置。
   每当夜深人静,躺在集体宿舍里,她总是辗转难眠,眼泪总是不知不觉地淌落在枕上。她是多么地渴望读书,渴望上大学呀。她不应该属于杯筷碗碟,属于迎来送往,她应该属于明亮的教室,属于墨香四溢的书本呀!她心里总是不知不觉想起两句老话:心比天高,命如纸薄。
   如果她现在回去找何老师,去找那个“他”,她还能重新拥有她的大学生身份。可是对她来说,那等于把过去“他”带给她的、还有她母亲的18年的苦难一笔勾销,那是比死还痛苦的事。上次断然拒绝何老师,把钱还回去,她在心里想象“他”的失望和痛苦,心里充满一种莫名的骄傲和快感。现在,她再回头去求“他”,“他”该是如何的得意呢?为了她和她母亲的尊严,她不能回头了。她可以求任何人,就是不能求“他”。
   第十天晚上,她又枕着自己的眼泪和矛盾入睡了。她却不知道,一觉醒来,她的命运将发生人生中最大的一个转折。第二天,她遇到了改变她一生命运的第二个男人——秦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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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进餐厅这些天,她听得最多的故事就是有关秦关的。老服务员告诉他,这个人是他们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她弄了许久才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原来她所在的这家投资几百万的高档餐厅只是一个餐饮公司名下的众多餐厅中的一个,,而这个餐饮公司又只是一个大集团公司旗下的小产业。秦关就是这个大集团公司的老板。比起高高在上的秦关,她这个小小的打工妹什么都算不上。她从来没想过她和秦关之间会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
   她听过计多有关秦关的故事。
   故事之一:秦关性格豪爽,出手阔绰。秦关生活很精致,吃穿住行玩乐样样追求极致。他经常呼朋唤友四处游东。宴请朋友他最爱来她所在的这家餐厅,他在这个餐厅有他专用的豪华包房和专用厨房。有一次,新来的大厨做的一道甜点中了他的意,他当即就叫生活秘书给那大厨赏了个红包。大厨打开一看,足足2000块!后来餐厅总经理就叫那大厨隔三岔五做好那道点心,他亲自开车送到秦老板的办公室或是别墅去;
   故事之二:秦关脾气古怪。有一次他问一个领班小姐一个小问题,领班小姐惊慌失措,声音有些颤抖,他就马上叫那领班结帐走人,同时批评餐厅总经理招的领班素质太低,太“木”,没见过世面;而另一次一个服务员在楼梯口滑了一跤,一罐汤碎在地上,恰好溅到正从楼梯口下来的他身上,服务员脸都吓白了,他却挥挥手说没关系,这不是服务员的错,反而俯身研究起地面铺的材料的防滑性来。隔了两天,餐厅的地面材料就重新处理过了。
   故事之三:秦关风流成性。秦关年届四十,离婚多年,有一对儿女。他的原配曾是他的生意伙伴,在他事业刚起步遭受挫折时落井下石,和别人私通,卷走了他的大半家产。后来秦关发达了,他前妻后悔了,想来复婚。秦关不同意,但还和那女人经常有生意往来。现在秦关虽然夜夜春宵,女友走马灯似地换,却从不言及婚嫁。据说重庆凡是他看得上眼的美女他都睡过了。国内的一些女影星、女歌星、女模特他想上手的也都上手了。秦关带到这个餐厅包房来的美女,不知有多少打了,其中不乏大家熟悉的女明星。而秦关对这些女人好的时候好得不得了,价值几百万的别墅可以说送就送,但绝情起来也非常狠毒。曾经有个小歌星仗着他的宠爱,故意怀了孕,想要逼迫他结婚。他连说三次“给你200万你把胎打了”,小歌星都说不。他冷笑一声,二话没说当即翻脸。保镖强行给那女的灌了打胎药,他则把开好的支票撕成了碎片------
   这些故事让她很好奇,也很反感。18岁的她还不能理解一个风流富豪的生活。单纯的她想象中的爱情,还是那种一男一女一生一世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理想爱情。她想,如果这个秦老板来吃饭,她可一定小心侍候,这个老板脾气古怪多变,她可不想一不小心砸了自己的饭碗。
   就在她工作的第十一天,餐厅总经理说,晚上秦老板要来吃饭。整个餐厅的气氛立刻紧张起来。那个专用包房从摆放的鲜花到熏的香,餐厅的丁总经理都亲自检视。中午时分,秦老板的生活秘书就先过来视察了一番,并定下了菜谱。这些都让初来乍到的雨菡陡生了几分紧张。
   晚上,几辆豪华房车驶入了餐厅停车场。餐厅总经理带着前后堂经理站在门口迎接。资格老一点的服务员指着其中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说:瞧,那就是秦老板的车。他的名车多得很,这辆凯迪拉克只是其中的一辆。
   雨菡不懂什么是“凯迪拉克”,她只觉得紧张。司机是一个帅气干练的小伙子,坐在副驾位的是一个高大英武的中年男子。那是秦老板的保镖。司机跳下车,一手拉开车门,一手挡在车门上方,避免秦老板下车时不小心碰了头。秦老板挽着一个身着艳丽晚装的美女款款下了车。
   雨菡第一眼看到秦关时,不知怎么一下就不紧张了。秦关相貌平平,个子不高,身材略略有些发福,穿着件体恤,打扮很休闲。除了手腕上的一块铂金镶钻的手表,身上没有配戴任何饰物。乍一看,怎么也难让人相信,他居然是一位亿万富翁。
   秦关和他的朋友们说笑着进了包房。老服务员悄悄对雨菡说:“瞧,小杜,秦老板身边的女人又换了。上次来的是个小歌星,甜得腻人。这次这个身材不错,说不定是个模特儿。”
   雨菡心里开始还有一些对财富的敬畏,此时却有了一丝鄙视,原本有些失衡的心里一下子就平衡了。她对自己说,人无欲则刚。她和秦关这种人是两类人,她不羡慕他的财富,在他面前也就不会有心理压力。
   为秦老板服务的服务员全是丁总挑选过的,雨菡和其它几个领班都在其中。雨菡和其他姐妹们一起,为秦老板和他的朋友们铺餐巾、为他们上菜、为他们报菜名、为他们换渣盘------她表情轻松,不卑不亢,往来穿梭,脚步轻盈。
   她不知道,就在她优雅地站在包房门口的时候,秦关那阅人无数的眼睛一下子就把她同其她的服务员们区别开来;就在她用标准的普通话清晰而柔和地报上菜名的时候,秦关那阅人无数的耳朵一下子就把她同别的女人区别开来。
   席间,秦关故意用逼人的眼光注视了她几秒钟,她淡淡地笑着迎接了这目光,不恐慌,不回避,不卖弄,从容而轻柔。她的眼睛就象是一口波澜不惊的深潭,让秦关的目光悄无声息地消融。
   秦关收回眼光,不再看她,只低声对身边的生活秘书说了句什么。那个穿着职业套装、精明干练的年轻女人立刻起身出了包房。站在秦关背后侍候的丁总也立刻跟了出去。秦关继续和身边的美女调笑,和朋友们高谈阔论。
   当酒干席残,朋友们邀秦关再到夜总会去玩,微醉的秦关摇摇头:“今晚就算了,我还有点事,你们去玩吧,我就不奉陪了。”他命身边的美女送各位老板出去。那女人得体地照办了。雨菡和同事们把宴席撤下,沏上了专为秦老板准备的特制香茗。然后拉上门退下。
   雨菡和秦关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看似平静地过去了。她不知道,秦关对那女秘书说的话是“查一下我对面从左往右数第二个服务员的情况”。早已熟知秦关作风的女秘书立刻开始了调查。在她离开包房后,秦老板品着香茗,一边听着女秘书的汇报,一边看着雨菡来应聘时填写的个人资料。
   她的书法很有功底,不仅毛笔字,钢笔字也写得非常好。秦关不动声色地看着。
   丁总叫来了雨菡的介绍人前堂经理。女秘书对前堂经理说:“你去找那个女孩谈,叫她陪秦总一年,给她二十万。”
   前堂经理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这事儿有点难办。这女孩不是个普通的打工妹,她是她们县的高考状元、是个大学生啊!她平时不爱说话,可性子倔,还有点傲气哩。”
   他把自己知道的有关雨菡的情况都说了,最后说:“还有一个星期就该报名了,她也没法去读了,怪可怜的。像她这种女孩,恐怕受不起秦总的抬爱。”
   秦关沉吟片刻,对女秘书说:“记下她的身份证地址,明天去她家乡跑一趟。”
   女秘书说:“秦总,这妹子虽然长得有几分水灵,但不过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姑娘,缺乏情趣,用得着花这么大功夫吗?”
   “怎么看女人,你不懂”,秦关微笑着说:“我不会看走眼的。这小姑娘是块未经雕琢的美玉,她的身上具备做一个完美女人的潜质。如果她肯让我来开发她的话,她很快就会光芒四射的。”
   女秘书陪笑道:“既然秦总这么说,那就错不了。她不会那么不识抬举的,20万,她当服务员要几十年才挣得了呢!”
   秦关说:“20万只是随便提提,要是她真的合了我的意,钱算什么呢?”
   女秘书说:“是,秦总。明早我就出发。回来我去和她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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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30 23:11:40 |只看该作者
随着一声『观音娘娘到』,从天上掉下一滴甘露正好落在你的嘴唇上!
你在恍惚中看见了1两黄金。

第十章
  两天后,丁总笑咪咪地找到雨菡:“小杜呀,今天你去给秦老板送点心。我叫我的司机送你。”她觉得丁总的态度怪怪的,似乎突然对她亲热起来,小心翼翼起来。
   司机把她送到了集团公司的总部。在那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大厦里,一股逼人的富贵之气迎面而来。雨菡目不斜视,表情平静,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与她无关。
   接待她的是秦老板的那位生活秘书,她温和可人地说:“是小杜啊,来,到我办公室来坐会儿,秦老板正在谈生意,等会儿我再把点心送进去。我姓陈,你就叫我陈姐吧!”
   陈秘书的话让雨菡陡然生出亲切之感。她没想到秦老板身边的人原来这么平易近人。陈姐给她倒了一杯茶,和她拉起了家常。
   聊了一会儿,陈秘书开始切入正题。这位干练的女秘书是秦关的心腹,生活上的得力助手。秦关的私生活全都交给她安排处理。她去了雨菡的家乡,把雨菡的身世和家庭状况搞得一清二楚。她觉得,要搞定这样一个出身贫贱、急需用钱的女孩,真是太容易了。而他们在这边谈,秦关却坐在自己的办公定里盯着监控屏幕,会客室里的情况尽在掌握中。
   陈秘书刚一说出那层意思,雨菡就涨红了脸:“这,这怎么可能?秦老板身边的美女那么多,我一个乡下妹子,他怎么看得上眼?”
   陈秘书说:“这就是缘份呀!妹子,秦总的眼光很挑的,一般的人物还入不了他的眼。他看中了你,是你的运气。”
   雨菡红着脸说:“不行,不可以的,我,我不是那种女人,我平时最瞧不起那种女人了------”
   陈秘书笑起来:“你呀,真是太幼稚了。什么这种女人那种女人的?秦总才30多岁,正当壮年,外表端端正正的,又不是叫你去跟个老头子?还有,你不是想上大学吗?你妈不是正需要钱治病吗?秦总说了,只要你肯跟他,他就解决你4年大学的所有费用,你妈治病的钱也由他包了,他还可以在你家乡给你修幢楼房,雇个保姆专门照顾你妈。你要想回家看你妈,他随时派专车送你,等你将来毕了业,他还可以给你一笔钱帮你创业。你看,你不仅眼前的难题都解决了,将来的人生道路也将变得多平坦呀!”
   雨菡惊愕地说:“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陈秘书坦白地说:“在找你谈之前,我们早就把你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了。你以为秦总是什么人?他要的女人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他总是会及时满足他要的女人最迫切的需要。前堂经理介绍了你的情况,我们也看了你自己填的求职表,前天和昨天,我到你家乡去了一趟,还特地去看望了你妈。”
   雨菡吓了一跳:“你,你怎么给我妈谈的?她还好吗?”
   陈秘书说:“放心,我当然不会乱说话的。你妈病还没好,还是有点糊里糊涂的,我说我是你的同事,听说你的事后,老板很同情你,也很欣赏你,愿意借钱给你读书,只要你毕业后到公司工作就行了。我是奉了老板的命令来考察你的情况的,如果情况属实,就可以和你签合同了。你妈听了高兴得不得了,不停地谢天谢地------小杜啊,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你妈苦了一辈子,不容易啊!你难道不想让她从此过上好日子?你自己这18年来又容易吗?你放弃的不仅是学业,还有你和你妈以后的幸福啊。象你这样打工,能有出息吗?眼前最重要的事,一是治好你妈的病,让她清清醒醒过完后半辈子,一是保住你的学业,让你将来在这个充满竞争的社会上能有立足之地啊!”
   雨菡沉默了。陈秘书说的每句话都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她知道自己能修完大学,找份好的工作,对她和她母亲意味着什么。这是她改变她和她母亲命运的惟一捷径。可是,让她去给一个大老板做情人,去变成她以往最唾弃的那种靠出卖自己身体获取财富的女人,她说什么也接受不了。
   虽然她不停摇头,口中喃喃说不。但老道的陈秘书还是看出了她的动摇,她的矛盾。她温和地说:“说穿了,这是一场交易。其实人生充满了交易,你付出了,就想有收获,你收获了,就必定得有付出。如果你觉得这场交易还划算,如果你需要这场交易,你就不要错失良机。小杜啊,我们不逼你,你回去慢慢想想。这是我的名片,怎么决定的给我回个信儿------不过我得提醒你,还有三天,你的报名期限就到了!”
   她昏昏沉沉地走出大厦,迷迷糊糊地坐上车回到了餐厅。丁总显然已经接到了陈秘书的电话。他微笑着说:“小杜啊,回宿舍休息一下吧,放心,我们都会照顾你的,你可以享受带薪休假。”
   她苦笑着道谢。她心里激战得厉害,她找到一直关照她的前堂经理。前堂经理不敢多说什么,只说:“小杜,人生的道路得由你自己决定。不管选择哪条路,你都会有付出,会有收获,会有失落。就看你自己更重视什么,更需要什么了。”他用理解的眼神看着她,说了最后一句话:“小杜,不管你选择哪条路,我都理解你,尊重你。你是一个好女孩。”
   她一下子哭了。她从没经历过这么矛盾这么无助的时刻。她还不知道该怎么把握自己的命运。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原来还这么值钱,可这是她万万不能出卖的东西。和所有情窦初开的女孩一样,她觉得她这一辈子就是为了追求一个完美的爱情。她这一辈子只爱一次,她要把自己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全都奉献给这个人。她只为这个人生,也愿为这个人死。
   她想起了自己高中以来,不少男生都或明或暗地追求她。在她的母亲第一次发疯的第二天,班长在找她谈话、安慰她的时候,突然冲动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她当时出离地羞愤,她觉得她的一切都只能由将来那个所爱的男人来占有,而班长这一握,她的手就已不再圣洁,将来当她等到那个她爱的男人时,他已不是第一个握她手的男人了,她对不起他。这种感觉让她恨死了那个班长,从此她就不再理他。那个可怜的男孩被她弄得莫名其妙、神魂颠倒,成绩直线下降,高考时只勉强上了本科线,最后被录到了一个普通高校校。
   而现在,秦关这个男人要占有的不仅是她的手了,还有她的身体,她最宝贵的东西。他却不是她等的那个人。这怎么可能?可是,他出的价码是那样诱人,而且偏偏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
   左思右想了一晚上,她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躺在一个不爱的人男人怀里的感觉。不错,人生充满了交易,可什么都能交易,惟有爱情不能。她决定放弃,继续走那条布满荆棘的道路。
   第二天,她向丁总提出了辞职。听说她做出的是这个决定,前堂经理看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尊敬和感佩。丁总的脸顿时就变了颜色,阴晴不定地转了许久,说:“你还在试用期,如果就这么走了,就不能领工资。”
   雨菡愣了一下,仍坚定地说:“不能领就不领吧。我还是要走了。麻烦您把身份证退给我。”
   丁总匆匆地说:“你等一下。”出去用手机打了个电话。很快他回来了,脸色也缓和了。不仅同意马上发还身份证,还叫出纳给她结算工资:“小杜,你运气真好。秦老板一点都没生气。还说要尊重你的决定,叫我们不要难为你。他叫我转告你一句话,不管什么交易都要心甘情愿才能做。如果哪天你改变主意,随时可以给陈秘书打电话。”
   雨菡躬身行了一礼:“谢谢你们这些天对我的照顾。”她把领到的300元工资放到贴身的口袋里,拎着来时那个蓝布白袱出了门。
   她没有回家,也没有急着去另找工作,而是乘车去了西师大。这辈子她不能圆她的大学梦了,但她至少要看看大学是个什么样。将来做梦也好有个想象的依据。
   这就是西师大吗?参天的林木,满园蓊郁。古朴的老建筑和宏伟的现代建筑错落有致。虽然明天才开始报名,但已有许多学生们提前到校了。他们青春的脸上洋溢着的笑容是那么轻快,他们是天之骄子。自己原本应该是他们中的一员呀,雨菡满怀凄苦,辛酸难抑。
   “同学,是新来报到的吧,哪个系?”一个男学生注意到了满脸落寞的她。
   她含糊地说:“中文系。”
   “我也是中文系的,我大二了,我叫李海涛,我带你去到处转转吧。”男生热情地说。
   她身不由已地跟着他去了。李海涛问起她的名字,她苦笑了一下,神情凄楚,没有回答。李海涛也就不再问了。一路上,他耐心地向她介绍有关学校的一切。她看到了中文系报名的地方,那里张贴的新生名单上有她的名字;她看到了中文系的教学楼,那一间间宽敞的教室是多么明亮呀;她看到了中文系女生的宿舍楼,有提前到校的新生正在父母的带领下,把沉重的行李箱往上拿------
   看着看着,听着听着,她的眼泪突然涌上了眼眶,她猛地转身朝校外跑去,脚步踉跄。李海涛奇怪地在背后大叫:“同学,同学,你怎么了------”他追了几步,可是追不上。她跑得那么快,就象是一只受伤的兔子。
   冲出校门的一刹那,雨菡的信念崩溃了。她看着校门上那闪光的大字“西南师范大学”,心想,难道我就这么走了吗?
   她摸了摸荷包,里面装的是陈秘书的名片。她恨自己那么忧柔寡断,在毅然决然地走出餐厅时,却没有毅然决然地丢掉那张名片。这就为她留下了矛盾的借口,为她留下了回头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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