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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来居伴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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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 奢华的好运气 [复制链接]

仙来之神

还没想好头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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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5-12 23:24:3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1997至1998年,几乎成了我的说话年。北大、清华、北京师范大学、北京外国语大学、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北京科技大学、首都师范大学、中医药大学……还有女子中学和北京八中的少年班,从北京到新疆,我都曾去和他们聊过天。


  我之所以不喜欢把这种形式称作讲演,是因为自己心理的障碍。我害怕那个“演”字,觉得有几分虚拟与矫情。也许对在舞台上的演员,是正常事情,但对以笔为幕的我来说,更习惯在黎明或是夜半,独自枯索。


  生平不会表演,也未曾当过教师。面对许多人说话,提前就会感到莫大压力。每逢答应了,要在某时某刻与众人会晤,前一天就惶惶不可终日。夜里也睡不好觉,仿佛面临一场莫测的考试。有时直到赶赴会场的路上,都不晓得自己将如何开头。


  其实这种场合,拒绝是最简单的方法,过去多年,我恪守着说“不”。除非极熟识的朋友托到头上,百推无效,否则绝不答应出席。一天,女作家赵玫一句话改变了我的看法。她说,不要拒绝大学生,他们是希望。


  这种集体聊天大致分为两部分。前三分之二时间,由我主说。题目通常是“文学与人生”这类大得吓人的题目。题目大了,其实有好处,就是无论你怎样说,都不会跑题。我私下里以为,同学们对从作家那里能听到些什么,期望值并不很高,一般来说比较宽容。我也乐得撒开来谈了。


  后三分之一的时间,一般留作大家对话。纸条不断从会场的不同角落传上来,形态各异。有写满了字的整张作业纸,也有寥寥数语窄如柳眉的短笺。我满怀兴致地阅读它们,好像你对着大山呼唤了一声,片刻后收获连绵不绝的回音。每次讲演回来,都有成包的各色纸条回馈,纷纷扬扬。好似你从飘飘洒洒的冬夜,掬回一捧雪花。


  我很喜欢这些字条,里面蕴含着信息和挑战。时间久了,纸条聚得如山,偶有翻看,仍会感到灼热与激荡。那是一些年轻的心的切片,固定着那些难忘的夜晚。不论日子过去多久,依然显示着清晰的思想脉络和蓬勃的生命力。


  我也常常反思,自己在当时的氛围和倚马可待的回答中,是否诚挚友善和机智?


  现在,我把一些字条,直录在这里。然后是我的回答。基本上是当时的想法,也许经过时间的沉淀,更条理了一些。


  问:您不愿当医生,可我最爱看您笔下的医生,这也曾让我一度非常想当医生。您笔下的医生医术都很高超,我觉得您当医生,也一定是个好医生。我总为您感到后悔。想问两个问题。⑴您后悔吗?⑵您认为作家是最适合您的职业吗?


  此条来自清华大学。他们的纸条和别的大学的纸条有些微不同。基本上都用整张的纸,字也写得较大,感觉较为豪放。文科校所用的纸条多半细小精致,字也文秀些。

答:我当医生的时候,医术一般,但我是一个比较负责任的医生。医生是一个对责任感要求非常严格的职业,甚至可以说,责任感与医术,是一个好医生飞翔的双翼。我当医生时,有一个习惯,也许可以算作爱好吧——愿意和病人谈话,耐心地倾听他们对自己痛苦的倾诉。我不喜欢那种医生,把诊断搞清后,就不屑于理睬病人,觉得病人只是一个悬挂疾病的衣架。我愿意尽我的所能,和气地深入浅出地向病人解释他的病情,同情他的疾苦……这不是很难的事情,但有些医生忽略了。


  不当医生,我不后悔。因为这是我在没有外力胁迫的情况下,自觉自愿作出的选择。人一生能够从事自己所热爱的事业,是一种奢华的好运气。


  问:您为什么没有起一个笔名?您若会起一个笔名,将是什么样的?


  此条来自北京大学。我直觉感到这是一个有志从事文学创作的女孩子。她的提问很内行,富有技术性。


  答:在我还没有做好小说能够发表的心理准备的时候,它就发表了,多少有些令我措手不及。当时杂志社并没有人问我要不要用一个笔名,我也就不便说请把原稿上我的本名涂掉,换一个笔名,私下觉得那太给人添麻烦了?穴其实不复杂,但我不好意思说?雪。于是我精心策划的笔名面世的机会,稍纵即逝。当然到了发表第二篇稿子的时候,已从容些,有机会缓缓思忖一个笔名。但一旦开始具体操作,深深的忧虑攫住我——换了一个崭新的笔名,我的父母在感情上是否会接受?承认那个铅字组成的陌生字眼,就是他们原装的女儿?我拿不定主意,也没有勇气问他们,事情一耽搁,机遇就又过去了。我从小是一个很乐意让父母高兴的孩子,为了这份不完全空穴来风的忧虑,我终于坚定地不用笔名了。


  如果我要起笔名的话,我要用一种矿物质或是金属的名称做笔名。我喜欢那种在亿万斯年的大自然当中,凝结的精华与漠然的力度的感觉。而且我觉得金属有特殊的壮丽。


  问:您经历了那么多的坎坷,可无论是您的文学和您的话语,所表达的都是对生活的乐观和轻松,您认为这是一种经历了太多苦难后的宽容和超越,还是您并不认为有必要感受沉重?


  这个纸条,记得是来自一位医学生,好像还是博士班的。我当时有些踌躇,不知如何解答是好。因为他(或她?)似乎比我考虑得更成熟了。


  答:我很坎坷吗?我不觉得啊。现在很多人讲到坎坷的时候,多用一种夸耀的口气或是潜藏着求人怜悯的企图,使我不爱说这个词,坎坷和顺利,似乎是反义词,其实都是生命的相对状态。至于顺利是否就是和快乐相连,坎坷是否就一定指向沉重?我以为并非必然。我们可以在顺利的时候愁容惨淡,也可以在苦难的时候欢颜一笑,关键在于我们把握命运的定力。


  我不喜欢模拟苦难,无论是从理论还是从实践上。我对人为地自造苦难,以考验他人的做法,深恶痛绝。人生的苦难,不是像牛痘疫苗一样的病毒提取物,植入皮肤,就可以终身预防天花了。我所看到的更多的事实是,苦难磨秃了人对美好事物的细腻感受力,削尖了利己损他的恶性竞争意识,使人变得粗糙和狠毒。苦难浪费了时间,剥夺了原应更富创造力的年华,迟滞了我们的步伐。


  如果苦难一定要扑面而来,那就得镇静迎战了。这另当别论。


  我所遇到的最好玩的一些问题,比如未来和幻想,事无巨细的提问和随心所欲的对话,来自少年们,特别是北京八中。那是一些十六七岁的男孩女孩,智商很高,天性活泼生动。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了,竟然还有兴致邀我对话,说读过我的作品,想交流一下感受。


  我力拒,理由很简单。我想象不出这些非凡的孩子,会是怎样的精灵?不知和太聪明的孩子,该如何讲话?万一不妥,戕害了祖国花朵,还是一些很优良的大花骨朵。闹得不好,我前脚刚走,后脚人家就得消毒。


  但校方力邀,那位音色有些苍凉的老师,一口一个“不是我请您,是我的孩子请您”。


  做了母亲的人,听不得人家说——我的孩子想如何如何……我痛苦地答应了。


  所幸那是一群非常机灵可爱的少年,知识面极广,天上地下金戈铁马。我们讨论了很多问题,留下深刻记忆的是这样一张字条。


  问:我考上大学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我不喜欢这件事,今年7月,我不想考啦!背许多没用的东西,瞎耽误工夫。顺便问您一句,您第一次稿费,钱多吗?干什么用了?


  答:人一生,要干许多自己不喜欢的事。这一规则,以我的岁数和经历来看,可以倚老卖老地向你们说——是一条铁律。世上有些事,不是因为我们喜欢才去做,而是从长远看,从责任看,从发展看,必须做。我同意你的观点,上大学没什么了不起。但它是一张门票,你领略更广阔的景色,你得有入场券。不必将它看得过重,也不可掉以轻心。你既然一点问题都没有,不妨轻松过关,然后再按自己的意志,努力向前,走自己的路。


  第一笔稿费钱不多,几万字的稿子,几百块钱,我把其中的一半寄给我父母,另一半买了书。妈妈说,汇款单到的那一天,她正在小路上散步,听人喊,你女儿把稿费寄来了,几乎流下眼泪。

  


  作者:毕淑敏

  摘自:《我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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