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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来居伴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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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转贴]比烟花更落寞(一个堕落白领2004年12月30日的遗书)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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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6 17:38:5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前言
  
  
金雷,我的一个朋友,在2004年岁末他三十岁生日之夜,独自自杀于高速路上。
对于他的死,我没有惊异,甚至没有悲伤,因为我预感到他的最后结局,只有死亡才是他最好的解脱,才能让他心灵纯洁。
但在翻看了他指名留给我阅览的自传体小说后,我的灵魂却受到巨大震撼。
这是一个痛苦的灵魂,历经三十年的折磨,流浪中国无数个钢筋城市。在他生命中,他有过真爱,但命运一次又一次的无情嘲弄了他。他的床上经历了无数的女人,有爱也有不爱的性欲。在爱情的无助和欲望之间,他挣扎徘徊,无比寂寞。
在阳光下,他是一个聪明有为的所谓白领青年,他笑傲商场,欢笑应酬。但在黑夜来临,他寂寞堕落,直到最终选择了最急速的自杀方式。
正如他小说所描绘:烟花一朵接一朵地无声开放在黑色的夜空中,那么寂寞。三十年的生命,迷茫与奋斗,真爱与堕落,追求与徘徊,欢笑与泪水,道德与欲望,人性与卑俗让他精疲力尽。只有在洁净的风中,冰冷夜色里,他的灵魂才能安息。
  
  
尊重他的遗愿,小说情节未加改动,但文中人物和地点均用改动。

[ Last edited by 菠萝猫 on 2005-4-6 at 17:5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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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6 17:48:49 |只看该作者
自序

  这个冬天很冷。把被子左边卷一点,再把右边卷一点,然后把脚那头折一点,还是有寒意钻进来,固执而卑鄙。
  明天就是2005年了,12点的钟声就要敲响。把电热毯开到最大温度还是觉得没什么热意,我想我是感冒了。
  刚才给家里父母打了电话,妈妈说我满三十了,要我自己注意身体,好好工作。我故意笑得很开心,不想让他们挂念身在异乡的我。然后关了机,不想再接听任何电话,还洗了个澡,换了内衣外套,拖了地板,抹了桌子,准备洁净地过完2004年最后一个晚上,也是我的生日之夜。
  因为我很清楚那些商场上的朋友和那些和我有过性关系的女人会打电话来,而我希望等到的电话永远不会响起。但没想到,我却感冒了。我想我是睡不着了,看来我该死了,呵呵。
  想到死亡,我曾经自杀过一次,是用锋利的剃须刀割腕。看着鲜艳的血花缓缓沁出,我默默笑着想过:我是否有自虐的倾向?为避免死后这种结论,我想我得换个方式告别人生。
  我喜欢的歌星张国荣选择了跳楼的方式,我想我是不会用的,因为那会让我的容颜很难看,那么还有什么方式可以让我如同蝴蝶般的飘逸?虽然我如此肮脏,但我也时时渴望纯洁的美丽。
  可我敢死吗?我还有那么多人生责任?我的事业也正走上正轨,我如何回报人生中那么多的关怀和善意?这个房间如此冷清,我得出去转转,呼吸一下新年前夕的新鲜空气。
  开车上高速吧,我喜欢急速的感觉,车里放着音乐,最近我喜欢庞龙的歌曲,尤其是(两只蝴蝶),还有(无情的背叛),把音量放到最大,右脚把油门渐渐踩下去,打开窗户,风冷冷灌进来,所有的过去再也没有回忆的空间,可我那纯洁的思念,堕落的混乱能随风飘走吗?
  我不知道,但我想试试。
  
  这些文字和我的自传小说留给金钻小姐,当然是如果我选择死亡之后,如有其他人看到,请金钻小姐改动小说的地点和人名,这样可以避免伤害他们的现实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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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6 17:49:53 |只看该作者

  我叫金雷,四川人。  
  我父亲说过:一苗草总有一滴露珠养。  
  那是1995年寒冬,在我四处负债,无处容身的时候,父亲叹息我:有国不能报,有家不能回,有志不能展,有才不能用。他最后就说了这句话,我知道他的意思,这个世界不管是谁,也不管你贫穷还是富裕,你都会有自己的生存空间,有自己的营生之道,我也不例外。  
  我生于1974年最后一个夜晚。  
  我不喜欢过生日,记得读书时,我看过一篇文章,题目早已忘记,但大致意思却一直记得:说每个人的生日,都不应该忘记母亲的十月怀胎,特别是分娩的痛苦。所以每逢我生日,我总是想起母亲,世界上所有的母亲。
  后来我小学时写作文,写了句: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儿女可以完全回报自己的双亲之恩,代代循环。这句话被老师用红墨水笔粗粗地勾勒,并让我从此在班上名声鹊起。  
  父母都极迷信,望子成龙心切,在我出生那天起,就找了许多所谓的神仙先生给我算命讲八字。
  岁月如烟,其它我都已经忘记。唯一记得1991年,一个白胡子老头的一张暗红色的粗劣纸张,父母把它放在相架背后,初中毕业的暑假,我偷偷看过,竟然让我学会了叹息。那几句打油诗我一直能够背诵:今年水中少去好,劝君莫把女朋交。若要雄心壮志展,二十八岁显英豪。  
  直到今天,我也认为我是无神论者,但我却不能不对这个老头无比佩服。姑且不论他是否运用了双关语,就这几句话就概括了我曲折惊险十年,我就应该相信,这世上有因缘善果。
  今天星期五,课间休息时斗鸡,我把裤子撕烂了,从裤脚到大腿中部。老爸下乡去了,没到星期天,我又不能回家,因为我娘在农村,只好穿着破裤子上学。
  从老爸上班的企业住地到中心校,很有段路。小卖部的魏容阿姨,伙食团的李小满阿姨,餐馆的姚叔看见笑我,我都无所谓,反正我还是个小孩,我想。最恼火的是班上最漂亮的小姑娘,音乐委员杨娜不但笑得那么过分,还大声给我取了个绰号:喇叭裤。
  虽然我家在农村,不属于街上的这些非农业娃娃,但我老爸是企业干部,所以我穿的也还是比较超前,就比如这喇叭裤,现在80年代到处流行,曾经让我很是自豪,可现在我有些恨它了。不光是不容易提起来和伙伴们斗鸡,而且现在居然让最漂亮的杨娜嘲笑,好歹我也是个班长嘛。
  我有点恼羞成怒了,可看见她那双水汪汪的,含着笑的眼睛,还有那笑起来洁白无比的牙齿,我心就软了。可周志忽然跑到我面前来摆了个进攻招式。
  最近这段时间,电视里正在热播(霍元甲),虽说我们只是小学二年级的娃娃,可那武打招式也模仿得有形有态,嘴里哈哈的,你来我往,互相过切磋瘾,但我今天没心情,我正说找不到地方发火,周志这个王八蛋偏就来惹我。
  没有任何招式,我不分章法,朝他鼻子上就是一拳。周志一下蹲了下去,捂着脸稀里哗拉地哭起来,鼻子开始流鼻血。我感到害怕了。他爸在我们学校蒸饭,我住的远,吃饭又慢,得罪了他,以后我去迟了,肯定蒸不上饭,说不定还把饭盒给扔了也说不准。
  还没胡思乱想到怎么跟他道歉,班主任张老师来了。这更糟糕了,张老师五大三粗的,满连落腮胡。据说他和他老婆杨老师都是重庆下来的知青,脾气暴烈。
  上次我就亲眼见过张老师的威风。当时班上的小泥鳅苟伟不知怎么搞的,休息时在教室里把张老师的女儿骄骄给惹哭了,张老师跑出来,脸涨得通红。肯定生气嘛,张老师就俩女儿,骄骄6岁,巧巧4岁,平时把她们打扮得象两朵花,捧在嘴里怕化了,上课都带着她们。你苟伟这不是找死吗?
  幸亏张老师盯了苟伟半天,最后猛地一脚把一张板凳给踢飞了,砰的一声吓得苟伟瘦小的身子簌簌发抖。要不是杨老师来把苟伟扶回座位上,估计他怕是要尿裤子的。
  可现在我知道我糟了,把周志打哭了,还流鼻血,这不也是找死吗?
 站在那里,我差点要哭了,但我忽然想起老爸给我说过:男人是不能哭的。
  那还是我读小学一年级时,有天夜里,我忽然醒了,莫名其妙的就醒了,也许是房间里的灯没关,太亮了。老爸不在身边,转过头,就看见老爸坐在桌子边,肩膀一抖一抖的,我看见他满脸是泪,我平时严肃的老爸在哭啊。
  爸,我怯怯地低声叫道,都说父子连心,我也忍不住,没有理由的也哭了。爸听见我的叫,慌乱地抹抹了脸,转过头,难看的笑笑说,儿子,睡吧。
  我看着老爸,只顾自的抽泣,心里不停地说:老爸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我一定不饶过他!老爸站起来,伸出手,抱住我,轻轻拍着我的背,在我耳边说:男人是不哭的。
  可老爸你又怎么哭呢?
  直到很久后,我偷看了老爸的日记,才知道是哪些混蛋让我爸在深夜伤心的,我恨他们,仇恨的种子默默地就种在我的心底。这是后话。
  站在那里,我盯着张老师,还挺了挺腰。
  张老师走到我身边,看看周志,周志看见张老师过来了,也停止了哭泣,只是还捂着鼻子。张老师又看看我,我没有低头,豁出去了,反正我的裤子也破了,反正杨娜她们也笑话我了,反正我老爸不在,随便你怎么整我。
  张老师掏出手绢,给周志搽干净鼻血,轻声说:回教室去吧。周志象个小老鼠一样,听话地走了,走之前还看看我,奇怪,他的眼神好象并没有仇恨。难道是我们经常在一起玩?说来我俩还是学校小学部乒乓竞赛时的组合呢。
  张老师转过身,直直地看看我,又看看我裤子,只说了句:跟我来。
 到了张老师寝室,寝室由于处在教学楼后面拐角处,很暗,杨老师开着灯,正伏在桌子上写着什么。
  张老师对我说:脱下裤子。我知道他的意思,是想让杨老师帮我补裤子,杨老师站起来,拉开抽屉,摸出一个铁盒子,拿出针线。
  杨老师很美,短头发,象电视里的江姐那样,苗条的身材,秀气面庞,尤其是那目光,微微含着笑意。
  我脸一下涨得通红。不,我说,转身跑出寝室,只听见杨老师在后面喊了声:金雷。好象还说了句:这孩子。
  风呼呼地吹在我面庞,我想我要哭了,我不能在杨老师面前脱裤子,因为农村孩子是不穿内裤的,可我不能哭,因为老爸说过:男人是不哭的。
  
  晚上下自习后,老爸还没回来,他经常下乡,我有点恨他了,老爸,你儿子裤子破了,你知道吗?可明天学校要开期末表彰会了,我知道我会上台领奖的,因为我是年级第一名。我总不可能穿这裤子上主席台吧。我想回家了。
  独自一个人走在深夜,公路象一条白带无限延伸。没有月亮,几颗星星默默闪烁着,远处的身如墨黑的庞然大物,压得我心不停地揪着跳。不能看身后,我想。
  和我家一个社里有个男人,从小得了小儿麻痹症,不走路,可他在公路边的家门前总是有人来放鞭炮,还送烟送酒的。听说他是神仙,我经常到他那里玩,可以随便抽签不要钱,要是抽到上上签,什么矮子爬胡梯,他就说我是好命,要是抽到什么不好的,他就说小孩子心不诚抽的不做数的,笑的我看到他那红红的蒜头鼻子,黄黄的大板牙都不觉得怎么讨厌了。
  他喜欢讲鬼故事,绘声绘色,什么吊死鬼,淹死鬼,全是在黑夜里青色面,白白牙,红眼,嘴角流着鲜血,都会找坏人报仇,找好人报恩的故事,经常听得我入了迷,直到娘站在我家屋后的小山梁上叫我着我名字回去吃饭。
  不行,再想下起我会越来越害怕的,我感觉到背后有脚步声,我的心砰砰地跳起来,直到我不敢呼吸一样。我忽地停下脚步,低头看看脚下,没有影子,据说鬼是没有影子。走还是不走,我大脑忽忽地转起来。混蛋,是鬼我也要把你掐死,猛地我转过头,嘴里大叫一声:啊---
  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有黑暗如雾一样笼罩,再从公路两边缓缓分开来。我心一下落了地,恩,据说唱歌可以壮胆,我立刻大声唱起歌来:小嘛小儿郎,背着书包上学堂。
  后来我看鲁迅先生的文章,还笑着自嘲:我也做了回鲁迅,可惜没有人见识到我的胆识。
  当我敲响家门,叫母亲开门时,虽然我的声音在暗夜里显得格外清脆,但母亲开始仍然不相信是我,她才读小学二年级的儿子敢独自一人在深更半夜回家。
  第二天,当全校召开期终表彰大会时,我昂首抬胸,故做严肃,走上台从校长手里接过奖状时,我感觉到无比的热血沸腾,我甚至看见张老师的眼里充满了赞许。
  可惜张老师就要走了。这是副班长王军告诉我。王军性格特别温和,他总是让着我,就在放假前夕,他悄悄告诉我说张老师和杨老师要回重庆了,因为他们是知青下乡插队到我们这里的,现在终于可以回去了。
  我感到有些悲伤了。是不是人都是在将要失去时才会知道珍惜?都是在即刻离开时才会回忆起那些过去的点点滴滴?
  有次,雨下的特别大,我的饭盒掉了,老爸又不在,我只好回到教室里,呆呆地看着窗外,看那些操场上的树在风雨中的飘摇,雨水顺着窗子玻璃流下来,我的心一片凄凉。
  后来杨老师不知道因什么走进教室,看见我一个人在教室里,问我后才知道我没吃饭。她牵着我的手,到她寝室,叫我一起吃饭,张老师也在,巧巧闹着要自己吃,弄得桌子上到处都是汤和米,我低着头,只听见张老师叫我夹菜,我没有主动,是杨老师不停给我碗里夹菜,后来我只吃了碗,就匆匆地回到教室。
  直到今天,我都记得,那次我和两个重庆知青老师一起吃的那碗菜叶稀饭。
  可现在他们就要走了,我想多看他们两眼,因为我不知道我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假期间,我跑到电影院里看电影,因为乡电影院属于我老爸企业管理,所以我可以看免费电影。当我看见张老师和杨老师一个人抱着个女儿,我悄悄坐在他们后面,为他们的将要离去默默伤悲。
  谢谢你们,我的重庆知青老师。很多年后,我曾经想如果以后我能去重庆,我一定要在报纸上登个广告找寻他们,说出当时我对他们有多么的不舍。可我流浪了那么多城市,就是没机会去重庆,终生遗憾。
  寒假,我还没从离开张老师夫妻的失落心情时,就被老爸给狠狠揍了顿,因为我偷了他一本电影票。
  那时乡电影院还没被承包,属于老爸企业旗下。当我打开家里衣柜发现有那么多的电影票本时,那纸张是那么的光滑,让我爱不释手,最后我取了两本用来做了暑假做数学题的草稿。
  老爸发现后,立刻恼了,叫我跪下。
  我记得我长这么大,只有一次偷过他的钱,这是第二次。可那次他不是这样的。
  那次,我记得是星期三也是我饭盒掉了。每到放学吃饭,我总是跑在最后,因为我是班长,下课时要收作业本什么的。饭盒都是被周志他爸放在一个大竹筐里。每个人都在自己饭盒上用红的黑的油漆写上各自的名字。可太拥挤,难免有偷盗现象发生。所以我的饭盒经常掉。买一个饭盒得要一块钱,那时我老爸工资也才65块。
  当时我就傻眼了,怎么又偷我的饭盒?周志他爸黑黑的,粗壮的身材,一副邋遢样。以前我总是看不起他,可就是这个人,那天把他饭盒里的饭用筷子给我划了一半,让我不至于饿着肚皮上课。
  当我长大以后,我一直尽量用平等的眼光看待那些弱势人群,因为我知道在他们体内,隐含着巨大的善良。
  第二天中午,我和其他同学一样,回到家,却只能呆坐会儿,又空着肚子去上课。晚上,我饿的受不了。就打起老爸书桌的主意。
  我知道老爸书桌最里的抽屉里放着些钱。抽屉虽然用了锁,但锁扣很长,我狠狠心,拉弯锁扣,把我瘦小的手伸进去,努力伸进去。终于摸到了一张钞票,是五块。
  我用了五毛到小卖部魏容阿姨那里买了一封圆圆的饼子,又花了一块买了个饭盒。当我讥饿难耐地吃到第三个饼子时,感到不怎么饿了时,我开始害怕了。
  老爸常常说:人不怕穷,最可恨就是偷,没志气!我偷了他钱,还不把我打死?想了半天,我想我还是写个检讨书,说明情况要好些,否则老爸打起来,疼在身上是真的,因为他说过:棍棒下出孝子的。
  说明了情况,写到我饿的情态,我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起来,一边流泪一边请求他的原谅。最后我把剩余的钱和检讨书放塞进抽屉里,忐忑不安地上课。
  放学后,刚进门,我看见父亲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检讨书。
  老爸说:过来。虽然他的语气很温和,但我还是害怕。老爸的手掌很大,打起人来很疼。
  我战战栗栗地走过去,做好准备挨揍的心理准备。但当我走近时,老爸却一下抱起我,我只听见他在我耳边说:儿子。然后我感觉到脖子上有湿润的感觉,我不敢转首,就这样让老爸抱着。直到他抱着我,到了姚叔的餐馆里。
  老爸要了一笼包子,我看看他,又看看包子,还冒着热气。因为饭盒还没有用油漆写名字,我仍然没蒸饭,包子对我来说,还是无比的诱惑。
  老爸看着我,和气地说:吃吧。我看到他的目光里的慈爱,我抓起包子,大吃起来,吃得满嘴是油。老爸伸过手,用手绢搽搽我的嘴,说:慢点别噎着。我听出老爸的哽咽,抬起头,我清晰地看见老爸的眼里晶莹闪烁。
  
  可这次,老爸却要我跪下。
  老爸最常用的家法就是下跪。直到我长大后,母亲都还经常取笑我,说我小时候,做错事被老爸罚跪不准吃饭,他们去做农活后,我偷偷跑去,脱条板凳,伏在高高的灶台上,轰的一声拖开沉重的铁锅盖,把饭偷偷吃了,又跑去规规矩矩地继续跪。
  难道电影票比钱还贵重?我就不跪,何况我那年幼的弟弟虽然只比我小三岁,但已经懂得嘲笑我,只要我们一打架,他就吼,下跪也,下跪也。
  老爸按我肩膀,踢我膝盖后弯窝,我都是跪下又站起来,一声不吭。急得老妈在旁边一边拉老爸的手,一边哭着求我:儿啊,你就跪下吧,儿子给爸下跪又不是什么羞耻啊。
  我和老爸就这样僵持着,最后,老爸长叹一声说:孽障啊!然后放声大哭。我看到老爸的泪水顺着他瘦削的面颊流下来时,那种倔强才轰然倒塌,砰的一声,我直直地跪了下去。
  我想老爸是伤心了。老爸看到我终于跪下,却一把抱住我,哽咽着说:儿子啊,我是为你好啊,这电影票是公家财产,你以后长大了,一定要记得不能贪污公家财务。不然,爸爸早就被那些人搞进牢房里了啊。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老爸的良苦用心。
  在我上初中时,我偷看了老爸的日记。原来当时,企业的二把手,副书记为了搞垮老爸,诬陷他说在春节期间,把公家的电视机搬到自己家里看。那时,仅仅只是黑白电视机,对我们农村来说,还是稀罕玩意。
  上级部门经过调查,因为企业下属部门,尤其是百货门市部的王寿叔叔和酒厂张友叔叔都对老爸好评有加,说是为了防止春节期间电视机不被偷盗,才搬回家的。查来查去,倒查出了这个副书记和小卖部的魏容阿姨有不正当男女关系。老爸这才得以清白。
  我永远都不会时间这个副书记的名字:李华。一个鹰鼻猴脸的色鬼小人,从此我再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小小年纪的我已经懂得仇恨了。很多年后,当我意气风发地走过他面前,他已经是蹒跚踉跄,后来不久,他就因肺癌去世。我长吐了口气,默默说了声: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这次下跪对我后来在商场上的影响很大。正是因为它,我才得以快速地升职,直到所谓的白领青年。这是后话。在此之前,我想我是玷污了老爸一生的清誉了。
  我喜欢暑假。因为我可以去听奶奶讲故事了,尤其是关于我老爸他们的。奶奶和六爹住在老宅子里。
  我们这个公社只有我们大家庭姓金。除了我老爸六弟兄,我还有个姑姑,另外有两个人姓金,就是金贵和金林,据奶奶说他俩的爷爷和我爸爸的爷爷是两弟兄,为这个问题,我经常算辈分算到头晕。
  据奶奶说:解放前我们金氏是地主家族,人丁兴旺,宅院甚至达到9个堤坝的辉煌程度。只是到了我爷爷这代,就只剩下爷爷金龙和一个妹妹金凤,还有金贵他爸金宝。可惜后来金宝没什么好下场,这也是后话。
  我爷爷金龙当时一表人才,遗憾那时没照相机,我没看到爷爷的英姿。他有一手好篾活,特别是编斗笠,四乡闻名。解放后,爷爷还做了生产队的会计。可惜爷爷好交朋结友,常常是上街卖了斗笠,就呼朋唤友去打酒喝。
  为酒,我爸还说了个事,让我听起来都不禁心酸。据说有天爷爷又醉了,老爸一生气,就没怎么听他使唤。因为我老爸排行老四,大爹,二爹,三爹都去当兵了,那个年代家里人多难吃饱,不去当兵又怎么找出路呢?奶奶叹息说。
  结果爷爷一生气,就说那不给你做新裤子了。那时衣服都是请裁缝做,然后自家调颜料染色,还要好几年才做一条新的。于是后来我老爸娶我妈时,都穿着打补丁的旧裤子。
  我的爷爷和老爸哟。后来我爷爷以酒为生,再也做不了会计了,当时老爸正读到小学四年级,为了这个顶替名额,特别是五爹,六爹都还小,为了这个家,老爸流着泪放弃了学校,做了生产队最年轻的干部。那年,他14岁。
 很多次,我都暗自琢磨,是否因为我老爸受的苦最多,奶奶才最疼我。
  每次去奶奶那里,奶奶总是打开装粮食的柜子,摸索着给我两颗水果糖,有时,没有水果糖,就用一张小小的纸张,折叠成三个形,然后从一个罐子里倒些许晶莹的白糖,让我口水都流出来。或者给我抓些瓜子,说,除了留些种子外都给我吃了。
  然后奶奶躺在一把黑黄的躺椅上,抱着我,给我讲我老爸他们小时侯和五爹六爹他们偷瓜子吃的笑事。
  奶奶说她总是把瓜种存放在葫芦里,高挂在墙壁上,后来到播种时,才发现瓜种全变成了空壳,仔细看葫芦下面被钻了个小孔,奶奶气得把老爸他们全跪下抽条子,用的条子是山上那种黄荆条,打起来不费力却很疼,每到最后总是三爹最先投降,老实交代偷吃的过程。
  那时,我就想三爹要是在过去,一定是电影里的那种叛徒。他当兵复员后,还送给我两个鲜红的领章,让我的伙伴们羡慕不已。所以我不恨他,甚至他为了能生儿子,让我爸妈被迫搬出家,重新建新家吃那么多苦,我都没恨过他。
  这些都是我妈告诉我的。据说当时,大爹当兵时,认识了大妈,在江西当地安了家,十年难回来一次,车费贵,每次回来还得带大包小包他们穿过的旧衣服给老家这些兄弟姐妹。
  后来我流浪时,曾经深刻体会到他们的冷漠,所以我不相信血浓于水的说法。我宁愿相信走亲不如投店,亲戚不如朋友的道理。
  二爹也在外当兵,后来复员回来做了乡干部,但二爹一生为人孤傲不群,最终在仕途上无什么作为,由于二妈和二爹是表亲,我想这也是影响到他们的后代,我的两个堂兄弟的智商有关系吧。
  三爹本来据说可以等到复员回来就是干部的,可当时认识了三妈,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情,反正当时他当时就提前复员了,做了农民,但却接连生了三个女儿,直到现在,也为这耿耿于怀。
  我爸虽然比三爹小,但却结婚早了很几年。解放后社里收了旧时庭院,给我们家留了两间小破屋,爸妈结婚后,就把其中一间房屋隔开,我们住后边。现在我印象很深的仍然还有两个景象。
  
  一是我们当时住的那间是双扇门。
  那时田地还没承包到户,都必须出去上工,挣工分,为年底分口粮付出辛勤的劳动。当时弟弟很小,为防止他滚下来,被父母绑在床上,我大些,被父母用一根长长的绳子绑在柱子上,我就能以绳子的长度为半径做圆周运动地爬着玩。长大后,我发现那古老的木头柱子上都被绑我的绳子磨得无比光滑。
  后来弟弟醒了,哭得声嘶力竭,我就奋力挤呀挤,挤进双扇门的缝隙,直到床下,叫喊着,直到最后我们都哭累了,睡着了,父母回来看见我们两弟兄满脸的泪,抱着我们哭得肝肠寸断。
  
  二是我们吃饭时,就坐在床上,伸手就揭开锅盖盛饭吃。后来去走亲戚屋,在二姨家,他们家比较宽敞,分了厨房和卧室,当我吃饭时就奇怪地问:怎么二姨灶这里没床呢?引得满堂哄笑。我隐隐感觉这种嘲笑的讽刺。直到很多年后,我都很少去二姨家。我不想回首,因为那里有我小时侯的疼痛的回忆。
  
  后来三爹终于忍耐不住了,因为他住在另外一间房,他找神仙算了一卦,问为什么我老爸生了俩儿子,他生了三个女儿都没见到传宗接代的出现。神仙说:是因为我们住的双扇门,所以才能生儿子。于是三爹找奶奶出气了,奶奶也只能叹气,最好只好召开家庭扩大会,说:树大需分叉。
  当时五爹也结婚了,和三爹各住半间房。老爸再一次体现了他那宽容坚强的性格,带着五爹五妈,离开了老宅子,重新去找地方建立家园。
  新生必将是伴随着疼和泪的。
  后来很多次爸妈打我时,我就庆幸当时五爹和我们住在一个地方,因为五妈很温柔。每次都是她来保我,让少了很多皮肉之苦。
  在我印象里,五妈是那么美丽贤惠,她是我幼小心灵里第一个依恋的女人,和我妈在我心中位置一样重要。可惜她也是个苦命女人。
  
  老爸们搬到解放前金氏家族有9个堤坝的地方,那里早已是农田,只有每当耕田时翻起的残瓦断砖,才让人想起过去这里的辉煌和兴旺。
  其实后来我想,是否环宇中总有冥冥的主宰者,也许正是搬到这里,我家才有后来的所谓名门旺族名声?可五妈为什么又那么苦呢?其实我爸妈何尝不是苦命?
  
  老爸和五爹白天上工,还要工作,然后回家后继续修缮他们的新家。他们有工作,但我妈和五妈却是农村户口,所以注定我这代70年代农村娃娃的双重性格吧。
  他们搭了间草屋,再抽夜里挖深深的沟,把土背到很远的地方,夜夜挖,正如母亲后来所说:背得满口都是黄土气息。自己到队上借来牛,一圈又一圈地把泥土踩熟,然后用木匣子做土砖,那种方方的,大大的泥土砖。也请泥水匠做瓦胚。
  最害怕的就是下雨。因为土砖和土瓦都还没干透,要是下雨,得先把半干的砖瓦抱到草屋里,再用塑料薄膜盖上外面刚做的那些砖瓦。每次都会有损失,等到天晴,又得重新做。
  就这样,周而复始,终于可以请石匠打石条,下地基。找泥水匠砌墙。找木匠做门窗,找瓦匠盖房。只要天老爷给面子,不下雨,两间房就能盖起来了。
  房子盖起来,还得处理屋后那个泥坎子。因为是新屋基,泥坎子老是在下雨时垮下来,堵住屋后的流水沟。所以每逢雨夜,爸妈们都会睡不成觉,因为水全侵到屋里来了,得提着桶舀水出去,与外面进来的水抢速度。
  直到长大后,雨夜里,我的耳边都会响起弟弟那幼稚的哭喊声,因为雷声太大,为了安全,我和弟弟都被放到家里唯一的阁楼下,父母相信楼板能替我们挡住危险。然后在闪电中,在昏黄的那种有玻璃罩的马灯光下,父母搞卷着裤脚,汗水和着雨水,提着桶,出去又进来,进来又出去。我紧紧抱着弟弟,对大雨充满了无比的愤恨。
  写到这里,我的泪水一滴又一滴滑落下来,心疼的无比厉害,但我还得坚持写,因为我有爱还有恨。
  
  雨终于暂时停了,爸妈抱着我和弟弟,喘着粗气。我抚摩着爸的脸,心中对自己说:让我快长大吧,我要让你们在雨夜再也不会睡不成觉。可当我长大后,我却更让父母流泪牵挂,儿是何等的不孝!这是后话。
  那时我不光讨厌雨夜,更讨厌那些比我爸官大的人,也讨厌他们的儿子。因为我看着老爸强装的笑脸,我的心在抽搐,一阵又一阵。
  记得有次夜里,老爸带我去山里,据说是一个区长的生日。路太远,我走不动了,蹲在地上耍赖。老爸背起我,让我伏在他肩头,左手提着鞭炮,右手提着手电筒,黑漆漆的山路上,一个儿子趴在一个父亲的背上,晃着昏黄的手电光,只为了去给一个区长祝寿。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老爸放下我,点支烟,然后放了鞭炮,主人出来迎接,拍着老爸的肩说:好,好,来啦?坐下来喝酒。
  老爸已经顾不上我了,区长的两儿子围着我转来转去,就好象看着一个奇怪的外星孩子。他们大胆地碰碰我的肩,我感觉到挑战,我没理他们,他们捡起没放响的鞭炮,扔向我,我的心里泛起阵阵怒气。混蛋,区长的儿子了不起么?
  我捡起一个烟头,点然哑炮,扔向他们。砰!哈哈,吓死你狗日的。哇哇,其中一个吓哭了,大人跑出来,怎么了?怎么了?那娃指指我,他弄火炮炸我!你怎么搞的?他爸怒视着我,我才不怕你呢?老爸出来了,狠狠拽了我一把,向他陪着笑脸,他换上一副笑容,没事,没事,小孩子嘛。
  饭桌上,我站在老爸背后,老爸时不时给我夹点菜,我看见老爸不停地给在座的那些男人敬着酒,一杯又一杯,老爸有些醉了,他的笑容有些僵硬了,我的爸啊。
  我参加很讨厌老爸醉酒时。
  因为妈妈会哭。每当老爸在外面喝得醉熏熏,跌跌撞撞地回到家,不停呕吐,吐到最后全是黄水。妈妈都是一边流泪,一边用热水给他洗脸,可老爸的脸总是湿湿的,因为泪水不停地在流下来,母亲一遍又一遍地搽,直到最后也伏在父亲的身上痛哭起来。
  母亲说:你这样身体怎么受得了?有次不知怎么奶奶也过来了。气得骂老爸,说你爸爸生前就是醉鬼,你还敢这样?孽子!你给我起来。
  老爸吓得推开母亲,挣扎着要爬起来。
  爷爷去世的早,老爸几弟兄除了三爹,虽然都在工作了,大爹不在,二爹,老爸在政府部门,五爹,六爹做了老师,也就是俗话说的在本乡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可都不敢在奶奶面前说一句气话。
  有次,三爹不知怎么和三妈吵架,打了三妈一巴掌,这也是我们金氏大家庭第一次打人事件。结果三妈当着奶奶哭,奶奶提起黄荆条打得三爹满地转,还不敢逃跑。我想这也是我们家有孝顺传统的原因吧。
  老爸爬起来,却站不稳,一下倒在地上,母亲要去扶,奶奶说:不准拉,看他那熊样。老爸挣扎着跪在奶奶面前,流着泪说:娘啊娘,我也不想喝啊。
  奶奶无语,长叹一声,示意母亲拉他起来,母亲这才敢拉老爸,哽咽着说:你看把娘气的,把孩子们吓的。
  老爸看看傻站在旁边的我和弟弟,艰难地笑了笑,却又是泪流下来。那时,我就发誓,长大后,绝不喝酒,可我却没做到,夜夜灯红酒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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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6 17:51:39 |只看该作者
随着一声『观音娘娘到』,从天上掉下一滴甘露正好落在你的嘴唇上!
你在恍惚中看见了5两黄金。

二  
  新学期开始了,张老师夫妇果然走了。
  恰好五爹在家附近大队教三年级,班主任兼各科老师。父亲说为了严格教育我,在家里也可以不至于饿饭,于是我转学到了本乡小学。
  至今,我们乡下都还是一个老师负责一个班,全能老师。很多年,我曾经失败得一塌糊涂后,五爹还安排我做了这个学校的代课老师,让我有了一次故地重游的机会,只是从学生变成老师。
  既然我仍然是全乡第一名,既然老师是我五爹,我当然还是班长。长大后,我想,从小的经历是否就是导致我骄傲的性格呢?但如果不是这样,我那么多次几乎要死亡的时候,我还鼓起勇气,就是因为我不相信我不会出人头地。
  
  其实我只是在二年级时,因为父亲从大队书记调到乡镇企业负责,我才上街读书的,在此之前,我就是在这里读一年级的。只是现在校址已搬了,校名也改了,以前叫民主小学,现在叫楼兰小学。象个西域名字。
  虽然有了这些变化,但我还是想起那个旧学校。那时我和五爹住校。因为调皮挨的打不少,虽然他教的三年级,不是我的班主任。我读的一年级是赵老师。
  记得有次,我没做作业,五爹提着我的领子,让我站在他的教室里,当着全班的学生狠狠打我手心,那种宽宽的木板,打一下我缩一下,到最后疼麻木了,干脆不缩了。五爹说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长大后,我才知道他那时是把我当儿子看的。因为他还没结婚。
  赵老师我也还是记得的。因为他,我吓了爸妈一次。那时,每到过年,我们农村都会杀年猪,然后请自家儿女的老师来吃饭,以感谢一年来的辛苦教育。叫做吃泡汤。
  那年,赵老师来我家吃泡汤。赵老师喜欢打牌,那时还不流行打麻将金花什么的,就是打上大人,我现在都还背得前几句:上大人,丘已已,可子礼。凭两数算输赢。现在打的人少了,只有些老年人挂着胡子玩了。
  当时我站在赵老师背后看打牌。赵老师转头看见我,说了声:金雷,你不做作业跑来看什么看?我吓了一跳,委屈不已。因为我作业早就做完了。又当着这么多人面斥责我,我小小的自尊心感到受到极大伤害,就跑到屋后小山梁上找了个阴影处藏了起来。
  后来很多时候,我默默分析自己性格时,就在想:是否我这样的性格在那时侯就能体现出来。人也许真是个矛盾的综合体,但我没想到我后来能够如此的乱七八糟。
  当时,大概是要吃饭了吧,杀猪师傅把肉啊什么的都收拾好了,在火炉中温好酒的时候,父母发现我不见了,毕竟请老师是因为我,没有我在,怎么体现出老师的辛勤劳动呢。
  反正当时我是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听见父母在大声叫喊我的名,但我既然已经逃跑隐藏起来,我怎么可以主动出来呢,只呆呆地听见老爸老妈焦急的呼喊,就象那些电影里喊魂一样,在黑夜里那么凄厉。很多夜晚,我对身边陌生的肉体冲刺之后,就仿佛听见这呼喊,我的魂啊,你在哪里?
  幸亏后来邻居有个女人找到了我,她抱起我,大声吼道:找到了,在这里!这孩子。她的口气惊喜而动人。
  父母跑过来,一大群人跑过来,父亲一把抱起我,吼了声:你这小混帐!母亲急忙捂住他嘴,颤抖着说:别吓着孩子了。放鞭炮吧。
  父亲以前当过大队书记,那时还响应毛主席老人家的伟大号召文攻武斗,据父亲后来说,当时他没打过谁,只是在春节时对着大山,用冲锋枪扫射以做鞭炮声。
  但我知道父亲虽然摸过枪,却特别胆小,晚上走夜路都扛着枪,有次,走到一个小山沟,据说那里有过一个自杀的女人吊死过。父亲刚走到那里,却看到一个人影慢慢站了起来,把父亲吓得汗毛倒竖,壮着胆子大声吼,谁?再不说话我开枪了!
  别,那个人也吓了一跳,原来也是走夜路的人,在那里刚解完手,我们这里不叫上厕所,叫解手,还算文明的叫法。
  父亲讲到此处,曾经叹息说,幸亏没开枪,否则现在说不定还在坐牢呢。父亲的胆小由此可见。但我却相反,后来我在最失意时,晚上跑出去偷情,就经常在半夜黑暗中溜过此地,看来我真是个混帐。
  
  母亲拿来那时遗留下来的雷管,接过我,父亲放了两颗,声音很响,比鞭炮还响。我记得母亲当时抱着我说:儿啊,你别走。
  可我的魂真喊回来了吗?
  后来我还找过这个启蒙老师,可惜他因为赌博,负债累累,乱收学生费用,在国家严查中被开除,郁闷而死。
  
  开学了,五爹召开全校师生大会,叫回家扛上锄头。因为操场上到处长满乱草。假期间,附近的农民还在里面放牛,简直是没素质。
  幸亏现在我回到老家,看到学校已经修了校门,还有屏风墙,上面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做四有新人,建设四个现代化。
  我说:五爹,可不可以不扛锄头拿镰刀。五爹说可以。然后散会后,把我单独叫去严肃地说:以后在学校不准叫五爹,叫金老师。
  其实我想那时就可以看出我喜欢出风头,喜欢受到大多数人的目光关注。一个人的成长环境也许可以助长特别的虚荣心。
  我是班长,负责三年级的区域除草工作。可罗则跟我捣蛋了。罗则家和我家隔不远的,他比我个子大,虽然没有周昌年龄大,但他不象周昌那样温顺。
  他桀骜不训,不仅不带锄头,还偷懒,甚至模仿五爹讲话的动作和手势。看来我得收拾他一下,否则以后怎么服众?
  这也是后来我对善恶之报产生怀疑的地方。
  因为十多年后,周昌父亲居然死了,母亲远嫁他乡,他也在洗衣时被淹死。村里打捞了四天才捞起他的尸体,都已经泡得发白变形。他唯一的妹妹到了深圳,据说做了小姐。母亲常常叹息:好好一家人,就这样没了,空留下几间瓦房没人烟。
  我知道母亲对周昌父母充满了感激和惋惜。
  不仅周昌是属于老好人一个,村里对他父母评价也很好。他家是独门独户,住在我家屋后高山沟里。我家那时在山上还有些地要种。每次我爸妈去种地,为了节约时间多干些活,都舍不得下山回家做饭吃。是周昌他们家经常叫我们去吃饭,虽说那时是粗茶淡饭,可那也是浓浓的善意啊。
  当时周昌他家还送给我爸一条断尾巴的黑狗,每次我放学后,黑狗就蹦起来,两只爪子搭在我肩上,不停地伸出舌头要舔我的脸。我嘿嘿地笑着抱它,快乐无比。
  可惜后来乡上说预防狂犬病,在全乡打狗,黑狗也被吊死了,我亲眼看着它看着我,呜呜呻吟着,眼里好象含着哀求的泪。现在我一想起都心疼不已,我想动物也是有感情的吧。
  后来我还专门去看过那两间空房,寂静的山沟里的风吹过来。那房的土墙是那种用木棒筑的,已经裂了许多缝。让我无限感伤。
  罗则后来也显示出了他的桀骜性格。他很早就跑去广州打工。可因为偷盗却被抓了坐了牢。出狱回家后,却又在半夜三更和张胖子抢一个老人卖菜的钱,仅仅一块五毛。刚够买一包攀枝花烟,被派出所再次抓了。因是再犯,被判了7年。
  宣判大会在县礼堂举行的,当时我穿着警服,冷冷地看着警察按着他的头,我不知道那时他是否看见过我,但我的心里竟然没有意外的感觉,我想在年少时我们都有预感的。
  后来他出狱后,和他一个远方表妹结了婚,还生了个女儿后,两口子一起到南方打工去了。我曾经去他家串过门。虽然他母亲因为生病死了。但家里还算干净,结婚时的家具油光发亮。我叹息一声:善恶如斯而已。
  放学路上,罗则和我开始打架了。
  在教室里,我叫他以后不准模仿五爹的动作。我没有告诉五爹,因为我一直认为打小报告的是小人动作,我可不想被同学们嘲笑。
  许是怕在学校惊动了五爹,他没有说什么。可放学后,他开始向我挑衅,说我是五爹的走狗。我一怒之下,冲上去踢了他一脚,他也不示弱,抓住我开始踢我。
  打起来我明显没有优势。虽然二爹的二女儿金青,还有金林和我一个班,但他们都只是劝了劝,看到我们滚在地上互相抓扯,拉不开时,就走开了。
  后来我很久都没原谅他们,毕竟我们是亲戚吧。长大后我才淡忘这些事,我替他们找理由原谅他们,我想他们也许是天生的胆小怕事吧。
  罗则算是我们这个回家方向力气最大的人吧,当时周昌不在,苏强本来也在的,但我知道苏强一直不满意我当班长,我估计就是他挑拨罗则来找我麻烦的。
  因为罗则没什么头脑,纯属匹夫一个,苏强就不一样,特阴险,和他老子一个样。我知道他老子就不满意我爸比他强,他老子总是跟在我爸屁股后面,就只能当个副队长。很多年后,我爸做了乡干部,他爸最后连生产队长都没当成,据说是因为贪污。
  这个谁都看得出来,我家房子都没他家好,何况苏强还有俩姐姐,修房全是他爸支持的东东西西。
  其实说来苏强还是我亲戚。据我奶奶说:苏强的爷爷和我奶奶是亲生两兄妹呢。但苏强他爸虽说有四弟兄,可苏强他大爹在乡上没什么人气,苏强三爹是个哑巴,老四又只是个石匠。一直不满意我爸几弟兄有工作有人气。
  眼看我就要吃亏了。但我不会放手,打不赢老子也要干。这也许可以看出后来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
  因为我看见苏强在旁边阴笑,狗日的。后来我给苏强取了个绰号,叫气包卵。
  那是我在班上地位稳固了之后,苏强故意想讨好我,把他最隐私的事都讲给我听。他说:有天上早学的时候,他把他邻居家的苏秀,苏鹃,苏琴等几个女孩子骗到牛圈里,挨着脱下裤子日了的。
  当时我就毛了,大叫你个气包卵,我日你妈。他不知道,我当时就和苏琴特别要好,苏琴在我印象中那么美丽,那么温柔,居然被他糟蹋了,况且她们全是他本家女娃啊。混蛋!
  后来五爹问我为什么骂他,我还不敢说。因为我说不出口。长大后,我明白那只是孩子的一种最肮脏的游戏,根本不是所谓的什么真实的进入。但这还是我不能接受苏琴的原因之一,否则,苏琴也许有可能成为我妻子的。
  
  正在罗则把我按在地上,我奋力想挣扎起来时,苏石来了。苏石很壮,在我爸前,他是生产队长。后来也是因为太霸道,被乡亲们给选掉了。据我奶奶说,他跟我们家也有很大仇恨。他虽然有四个儿子,但并没阻止他后来的不得善终。这是后话。
  但当时,苏石却跑过来,分开象两个小牛顶角的我和罗则。还大声训斥:滚,滚,全滚回去,再割孽看我不收拾你们。我们那里小孩子打架都被称为割孽。
  所以在很多年后,当苏石一家渐渐衰落,我已经没有了仇恨他的心情。只是觉得世事变化无常。
  我曾经问过爸,苏石和我们家有什么仇恨,但老爸没告诉我。后来还是蒜头鼻子神仙苏万告诉我。其实苏万家也和我奶奶是同祖宗的。苏万他妈我叫二姑婆,怎么来的我不知道,反正自打我记事起就这么叫。后来二姑婆婆还四处张罗过我的婚事,给我做了无数的媒,这也是后话。
  苏万告诉我说:在打倒地主富农后,苏石是整我们家最凶的人,还准备挖我们家祖坟,幸亏奶奶也不是吃素的,硬是把他给骂回去了,主要还有众乡亲帮忙。我知道我奶奶人缘很好的,再说苏家也是一个本家。
  所以后来苏石家,大儿子和三儿子老婆都生病夭折了,四儿子又是生下来就是个歪嘴,根本没有结婚的机会。乡亲们都说是苏石做恶太多的报应,我却想起他在阻止我和罗则打架时,是什么心态?是不是大恶之人也有善心的一面呢?
  可罗则和我走到蒜头鼻子神仙苏万家门口时,他又叫了声:走狗。
  在我对家乡的回忆里,我对这个地方特别熟悉。因为每次流浪到春节回家时,我都是在这个地方下车。同时每次离家时,母亲也是在那里送我,她在风中飞扬的发总是定格在我的深夜的回忆里。
  同时苏琴家也是苏家单独住在这里。在乡亲们都以为我必定会和苏琴结婚的日子,我在她家吃了无数好吃的。
  我们那儿人都管这个地方叫:撞车那儿。据说因为那里公路弯太急,出过很多次车祸。在那儿,我后来长大了,还和另外两个男人打过架,一个是苏强他四爹。
  还有一个是苏强他大爹的儿子,因为我偷了他老婆。
  
  当时我气的不行,又冲上去抓住他打起来,这次我也不知那来那么大的力气,把他一下掀翻在地,骑上去猛捶起来。
  这时,罗则的父亲罗书冲了过来。我猜他那时也许正在苏万家里闲耍,所以我们都没看到。他冲过来,抓起我,吼了句:混帐。我抬起头,看见他血红的眼睛。很多见后,我想他是急了。因为他就这个儿子。
  后来罗则他妈还生了个儿子,那已经是我上高中了。后来回家才知道,他那个小儿子要不是我爸,早死了。听妈说,那兔崽子不知怎么掉进粪坑里,眼看就要淹死。恰好我爸经过,跳进肮脏的粪坑,把他从粪水里救了出来。
  当时我想,这是我爸的事,与我恨罗书无关。反正当时我恨极了罗书。直到长大,也没有消除。我想小孩子打架,罗则还比我大些,又先骂我。你凭什么吼我?
  但我不想犯法,但后来罗则他妈生病死了后,罗书有了个情人。那个女人很胖,丈夫长年在外打工,和罗书勾搭上了,骗得罗书经常给她家耕田送粮什么的。这些都是蒜头鼻子苏万告诉我的。
  我想我要报复罗书。
  于是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在一个月黑无风的夜晚,我接受了那个胖女人的勾引,进行了我人生中最卑鄙最肮脏的一次苟合
  十多年后,我一直在回忆这段打架经历。我就还想起一个人,那就是我二爹的大女儿,金青的姐姐金芳。
  我想金青和金芳都是我堂姐,怎么就那么不同呢?在我还没读书时,金芳经常背着我去上学,那时还是民主小学。我现在都还记得那些长长的,冰冷的石板桌子。
  金芳当时有个哥哥金雄,有金青一个妹妹,那时还金风,也就是我的堂弟,还没有出生。所以金芳特别喜欢我,去哪儿都带着我。所以我对金芳的感情比较深,在我和罗则打架时,看见金青堂姐的软弱,我就想起金芳姐姐。
  但那时金芳和金雄都到镇上读书去了。很多年后,我流浪到深圳时,还去看过金芳姐姐。她一生体弱多病,初中毕业后,过了几年,经罗则他妈做媒,结了婚。姐夫是二姨家是一个生产队的。说来罗则他妈娘家还和我二姨是邻居呢。
  金芳姐生有一子一女,留在二爹家,就在我以前的学校读书。他们俩现在还在深圳务工,我看见她给别人厂里剥蒜,手指都裂了口,心生生的疼。
  可当时我在深圳的情况别说报答她了,不给他们添麻烦都是好的了。
  所以我曾经梦想我要是成了百万富翁,一定要借给金芳姐些,让她生活好些。可惜我根本没机会成为富翁。
  
  也幸亏我没有成为富翁,否则我还不知道要堕落到什么样子?
  和金芳姐相比,我就有点恨金青姐姐了。同时我还想起她算计我的事。
  以前我想看她的一本作文书。我从小就喜欢作文,所以我的作文总是满分。那是我六爹也在同一学校教书,他字写的很好,老是夸奖我有灵气。
  可金青不给我看,说想看就卖给我,我想她已经看完了,或者是妒忌六爹喜欢我写作文好。可明明书背后标价是六毛,她却非要我出8毛。最后我一咬牙,拿出我的全部积蓄,才7毛五分,她才不情不愿地卖给我。
  这还不算。还有次,我喜欢上了她一个玩具。是手电筒里面那个闪闪发光的小东西。可我没有,我就是喜欢那种银色,那么纯净,那么诱人。她又卖给我,刮去了我存了好久的四毛钱。
  其实那时已经可以看出我和金青性格的不同,她精于算计,我却为了我喜欢的东西不顾一切。
  在很多年后,我回到老家,金青姐已经结了婚,她在镇上开了个小门市部,卖些农作物种子什么的。因为我二爹就是负责镇农机站的。
  
  总之,想起过去的种种,我开始恨她了。
  于是,有次,上自习课,二妈来找她,不知为什么事,但我是班长,我就是不准。二妈急了,骂我,我也站在教室门口不准她出去。直到她哭了。
  这时五爹来了。我知道五爹在打牌。他喜欢赌博了,经常和老师们在自习课时间赌钱。我想他是输了,反正他叫我站在教室前面,开始用教棍打我手心。金青还落井下石,哭着揭发我上次和六妈去田间玩,给六妈身上扔泥巴。
  于是,五爹揍得我更狠了,我不吭一声,只是恨恨地看着他。因为我知道苏强,还有罗则他们都在幸灾乐祸地看笑话。
  不过,后来放学时,五爹用自行车驮着我回家时,我又原谅他了。他从来就没有驮过金青。也不知道是因为她是女孩子还是什么原因。
  不过我知道我成绩好,五爹六爹都说我将来肯定是大学生。肯定是金氏家族的骄傲。当时我看着五爹的背,一耸一耸的,我想,将来我有了汽车,我一定让他坐坐。  
  可惜这个愿望还没实现,五爹就和我爸妈翻脸了。因为我的儿子。
  今天早上又起床迟了。
  
  本来邻院子的王翠她们起来都要叫我的。真怀念那时啊。每天早上公鸡刚叫过第一声,我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冬天的被窝真是舒服无比。
  但王翠她们在屋后面大声叫我名字了。
  妈妈也在隔壁催我,声音很模糊的。我想她是晚上累了。出工回来还得给我和弟弟洗衣服呢。
  背上书包,当然是不洗脸的,因为水好冷的。只有等放早学回来再匆匆用洗脸帕抹抹脸部。母亲常常笑着骂我说,我只洗脸蛋突出的地方,耳根后的汗垢都可以刮厚厚一层了。
  天还没完全亮,到处是公鸡打鸣声,此起彼落。天上几颗星星向我眨着眼睛。空气冷冷的,却是那么清新。我忍不住跑了起来,欢快地想唱歌: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
  王翠唱歌最好听,脆脆的嗓子,比山间流水还好。可惜她比我大好几岁,长的又不好看,手上老是有黑黑的油。
  那是每次圆珠笔不来油,她就拔开笔心,用力地吹,或者用点支火柴小心的烤,据她说这样来油特别快,可我不喜欢她,油都沾到她手上,嘴上,好脏哦。
  幸好我们都用水笔了,黑黑的笔竿,粗粗的笔尖白亮白亮的。但水笔太废水了,一瓶红岩墨水要五毛呢。
  我喜欢写字,贴在那些书上写,六爹说王羲之就是经常练字才好的,还说字是人的脸。我的墨水就格外废。
  前些天我就找王翠借了十滴墨水,她捏着笔肠子,细心的数啊数,生怕数少了一滴,我捏下笔肠子,接一滴又放下笔肠子,一直到她数到十,我还有点遗憾,肠子才装了个小半呢。
  可老爸给我买了墨水后,我还她时,她耍赖了,说我的笔尖比她的小些,一滴那么小,得还她二十滴,我可不干,那我不是吃亏了吗?她骂我是侯大赖,我给气死了。狠狠骂了她一句小气婆娘。
  她气哭了,脏手揉着眼睛,吓得我急忙给她挤了二十滴。否则五爹知道我骂她婆娘还不揍我?可她就一直不理我了,今天母亲叫我起床还说怎么王翠她们都没叫我呢。
  我想她真是可恶的小心眼,那几个小女娃娃肯定都听她的,说了我不少坏话,才不叫我的吧。
  记得奶奶好象说过,王翠她们那一大家虽然姓王,但前辈人还跟我家是亲戚呢,说是什么倒插门女婿。只是辈份多了,现在很少提了。
  还没时间去想怎么收拾她,我先发愁了,这个迟到是要罚站,还要扫厕所。关键是丢脸,我是班长,受罚那多没面子啊。
  这个比尿床还恼火。弟弟和我睡一床,每次尿床,母亲总是分不清到底是我还是弟弟怕冷,半夜不起来才尿的。我一直否认是我,我都这么大了,怎么会尿床呢?
  除非偶尔我做梦说我尿急,跑啊跑,找啊找,终于找到厕所,畅快地尿了,忽地就醒了,才发现尿到床上了。只好睡到弟弟那头去。但这样的梦毕竟不多的,不会老是我吧。这也成了我和弟弟打架时的资料。相互叫洒尿客。
  直到我离开家上初中,弟弟仍然尿床,我才得以冤案昭雪。
  但现在迟到可不是说不清楚的事啊,我急啊,埋怨母亲,恨死王翠,就赖在屋后面不走了,哭啊哭。
  母亲也气了,你五爹是老师,怕什么啊,别闹耽误时间啊,走啊。我偏就不走,谁叫你叫我迟了嘛。
  母亲用黄荆条抽我了,看到天色越来越亮了,我哭的更凶了。母亲找了个绳子,说你不走,捆你去学校,我就更害怕了,哭得山摇地动的。
  幸亏五妈起来了,听见我哭,跑来夺下母亲手上的条子,解开我身上的绳子,抱起我,搽干我的泪水,雷娃啊,你五爹都还没走呢,你别着急啊,走吧,上学去吧。
  那一刻,看着五妈,她的头发那么黑,双眼皮的眼睛那么美,简直就是电影里的观音菩萨,我的好五妈,我愿意听你的话呢。
  
  可走到公路上,蒜头鼻子苏万早早地坐在门前了,我知道他在等生意,等别人来给他放鞭炮,算命讲八字呢。狗日的,看见我,他笑得嘻嘻哈哈的,大声说,迟到了哇!
  狠狠盯他一眼,烂脚竿,比我都起的早,肯定是没婆娘睡不着呢。可我的确是迟到了啊。咋办哦?
  走到苏强家后面的路上,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田,那些油菜竿高高的,那些黄黄的花儿,好象也在幸灾乐祸的笑我。哼,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钻进油菜田里,躺了下来。
  我知道这叫藏学。罗则那个狗日的上早课拿着书,嘴里哇啦哇啦的,眼睛却看着教室屋顶,还经常就不来,说是肚皮疼,可有次他也和苏强闹翻了,好象是苏强借了他画本不还,苏强就到处讲他藏过学。
  幸亏我没把画本借给苏强,我画本最多,什么三国,什么西游记孙悟空,什么红楼梦宝玉。我只借给苏琴,还有王芳看。在我眼里,班上就数王芳,苏琴最乖,最漂亮的。
  可惜我上初中时没在家,奶奶在我家过生日,那些画本不知被谁拿走了。后来我在金青和金林他们那里都找回来了几本,可金青就是不承认,说只拿了那几本,气死我了。这是后话。
  乱七八糟地想着,我看了看公路上,居然看到五爹才向学校走。我知道我看得见他,他看不见我。我有点后悔了,早知道我该先跑去教室,但罗则他们肯定会告状说我迟到了。看来只有继续藏下去了。
  
  天完全亮了。我看见罗则他妈,还有二姑婆,还有苏琴她妈,都背着背否兜,走过去了,还有王翠她妈,咦还有五妈,也一起走过去了。我想起今天是赶集的日子。
  突然我就想起母亲摆的龙门阵,说前些年,她们赶集走到镇上街口时,都要被红卫兵拦住,必须背一句毛主席语录才准进街呢。
  想到红卫兵,我就想起老爸讲过,说苏秀她爸当年很厉害,那时参加八一五,被对立派红联队乱枪打死的。他就葬在苏强家屋后呢。还叹息说人啊还是本分点好。我才没听见他的叹息,就只想要是在那时我是个大人该多好啊,可以有枪打,好威风哦。
  我转身看了看那坟,幸好还隔的远,不然我可藏不住了。还好,我看见苏琴,苏秀,金林,还有金青等一大路人,他们都走来了,放学了,该吃早饭了。
  等他们走远了,我把书包藏好,看看没人过来了,我快速钻出油菜田,哼哼地也向家跑去了,我知道母亲肯定做好了早饭在等我了。等吃完早饭,我再来背起书包上学去。
  五爹不会回来的,因为他要陪五妈去赶集。我知道我聪明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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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五年级期终放暑假了。我仍然是全乡第一名,年年都是奖状,一支钢笔,没新意。只有即将上初中的好奇让我有些兴奋。
  吃过早饭。我到苏万家去玩。我想我是想看见苏琴,因为他们是邻居。
  苏琴本来和她妈站在屋前吃饭,看见我,苏琴转身走进了屋,我有点说不出来的失落感。她妈打招呼叫我去吃饭,我也没理她。
  那时还没有六年级,更没有九年义务教育制,上中学还得考才行。我考的是中心校,但苏琴没考上,我想我们要分别了。
  不知怎么,我就只想起一个词语:青梅竹马。她虽然不喜欢多说话,但总是给我洗衣服。
  
  苏强家附近有条小河,水很凉也很清,有大大的石板,还有摇曳的青竹林。有次,我去洗衣服,就遇见苏琴。
  她看了我一眼,立刻又低下头去。柔顺的齐耳短发垂下来,遮盖了她的面庞,我看见她白皙的脖子了。我有点不好意思了。洗衣服就一张大石板,我想我得等她洗完。
  放下盆子,我走得河的另一端的青青竹林里,找竹牛玩。竹牛黄黄的,很显眼,捉住一个,先折断它一只脚,再用细细一根竹枝穿进它折断的脚趾,它就会忽忽地飞啊飞,放在脸近处,扇起风来,舒服的清爽。
  玩够了,还可以用火来烤熟它,吃起来脆脆的,和螃蟹的大脚趾烤熟了一样香。对,我去行螃蟹吧,翻开那些石头,不注意就会有小小的螃蟹惊慌地爬来爬去。捉的时候和捉竹牛一样得小心,否则会夹红手的。
  走回河水边,我才看见,苏琴在帮我洗衣服。她没注意到我回来了,只是先用肥皂细心地抹了,再用衣擦子一下又一下地擦着。甚至连裤袋,裤脚都擦得仔仔细细的。
  我想她很爱干净的,女孩子就是不一样,不象我,洗衣那么潦草。母亲说我洗衣只是过过水而已。
  很多年后,我独身在外漂泊,自己洗衣服时,总是不习惯用洗衣机,而是一下又一下擦,如同苏琴那样仔细。擦着,擦着,她那专注的神态,悠悠晃荡秀美的发就出现在我眼前。
  也许是竹牛翅膀扇动的声音惊动了她,她抬头看了我一眼,顿了下,立刻又低下头继续擦衣。我清晰地看见她面庞红了,象斜阳西下照过来的霞光一样,美丽而迷人。
  我就这样看着她,河水清脆的流淌,山风轻轻地吹过来,我转过头,看见一片竹叶静静飘落下来。
  洗完了,她把每一件衣服折叠好,放在盆子里,然后站起来,拂了拂风吹乱的发,端起自己的衣服转身而去。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说一句话。
  
  我以为我该说点什么,但我却一直沉默着。直到回家,我都还想着她,并不知道为什么理由,想她什么。
  以前我一直觉得苏琴和王芳一样的漂亮。但现在我忽然就觉得苏琴更加漂亮些了。
  
  但我做梦也没想到,多年后,我睡过苏琴的床,却没拉过她的手。反而冒着倾盆大雨,去和王芳有了唯一的一次性爱。
  
  从此以后,我们就好象约好一样。每到星期天,我总是去小河边洗衣,因为苏琴一定在。她一定会默默帮我洗衣。甚至母亲夸我特别爱干净时,也没有人知道我们这个秘密,除了我弟弟。
  
  淡淡的惆怅,老爸带着我进了中学。
  长大后,我常想,我的中学生涯应该是从那一碟青青的生辣椒,那俩个熟鸡蛋算起的。
  到镇上参加小学毕业考试时,老爸还没调到乡上,仍然负责镇企业。当时,我说不想吃饭,母亲给我切了几个生青椒,用盐拌着,我吃的胃口大开,不光吞了俩熟鸡蛋,还咽了俩碗白米饭。
  现在我在商场上混,除了白酒就是红酒,很少吃饭,醉了时总是想起那些白花花的米饭。
  母亲曾经说我就是白米饭养大的,但我却笑说,米太少,所以我比弟弟矮些。
  母亲说的是我小时侯,粮食少,父母就吃红苕洋芋,却用盅子在锅中间或者火堆里给我煮一点白米饭。尤其是收获玉米后,用大铝锅煮熟玉米,吃得我两边太阳穴又酸又疼。于是我就特别喜欢喝防止殪着的酸菜汤。
  直到今天我每每在大酒店应酬时,点酸菜汤喝,还觉得特别香。
  
  幸好我上中学时已经是1987年了。农村实行田地承包制,至少有大米吃了,所以每当看见邓小平同志,我都肃然起敬。
  如果这世上真有忘情水,我愿意用生命的代价去换取,中学毕业的时候我经常这样想。
  
  初中,我的班主任是王早老师。很帅气也很文雅的一个年轻男人,刚新婚不久,记得第一次老爸带我去见他时,他和蔼地对着我笑。让我很温暖,甚至连自己最讨厌的裤子也不在意了。
  为了让我在中学穿得好点,母亲专门带我到供销社下属的一个大商场,买了一条裤子。
  那时已经不需要布票,就可以买衣服了,只是整个镇上只有这唯一的一家商场。现在我都还记得老板姓王,因为他有个长的很不错的女儿和我同班。
  很厚的那种,叫的卡布。母亲说这布不容易烂,可以穿很长时间,我还要长,所以选的型号特别大,大得我每次穿都要右边卷四转,左边转四转。这条裤子的确很耐穿,直到我初中毕业,也没穿烂。
  然后母亲找镇上最有名气的王裁缝,给我做了件衬衣,白底蓝色小花。直直的袖筒。
  
  高中时,我整理家里衣柜,翻出这件衣,还感慨万千。因为为这点恩情,在很多年后,王裁缝求我放过他女婿的父亲时,我答应了他,否则他女婿也许就被我砍死了。
  
  母亲还给我买了双黄胶鞋,必须是鞋底印着4317的。母亲作为农村妇女对这很有经验,说4317的特别耐磨。可惜每到脚流汗时,就会湿了前面胶底与布面的连接处,不久就坏了。
  母亲说我和父亲一样,冬天脚都流汗,我说我是他儿子嘛。
  穿着新衣服,我有点不自然,幸好王早老师和气,还叫我继续当班长。
  但我还有遗憾,因为我的同桌是个女生。
  小学时,我们男生就最怕和女生同桌,因为只要多说几句话,伙伴们就会造谣,说是在耍朋友,找婆娘。很没面子,即使谁不幸和女生同了桌,那也得主动用尺子量好长度,再用圆珠笔在长木桌子上画一条粗粗的线,高年级的称这个线叫三八线。
  直到久后,我才弄明白三八线说法是从朝鲜泊来的玩意。
  不过,中学条件好,不是长木桌子,而是一人一桌,用个小小的锁儿一锁,然后挪了点,中间就有条封,也表示划清界限。
  
  同桌的女生叫刘眉。后来我知道她比我大,而且她爸妈都在邮电所工作,家都在镇上,不象我爸是农村干部提起来的,所以我妈在农村,家也在农村,属于半农半工的,虽然临时住镇上,但满身农村气息。
  所以我先划清界限,以示清白,免得造谣说我有什么想法。
 我不喜欢和这些镇上的女生说话。但这并不影响我对文艺和文学的爱好。
  青年节,王早老师叫我组织同学搞两个节目,参加学校的晚会。本来想叫女生们出个舞蹈节目,可没有人接招,气晕我了。
  最后我和最要好的赵刚合计,赵刚的老爸是老师,教高中的语文,只是那时还不知道后来他父亲居然当了校长。
  我俩搞了个快板。我自己写的打油诗,现在想起来也就是顺口而已,内容说的过去的生活如何艰苦,现在生活如何的甜蜜,我们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什么的。
  还差个节目,没办法,我自己再凑了个哑剧。内容是清早住校学生起床慌乱的情景,甚至包括穿错裤子什么的搞笑动作。
  王早老师很是支持,毕竟这是全校第一个文艺晚会。他亲自带我和赵刚去他家,把晾衣的南竹竿锯了截,做了两个快板。
  当时王老师亲自叫班上女同学组织了啦啦队,并自己掏钱买了很多饮料,8毛钱一瓶那种,说是节目成功后奖励我们的。
  
  后来我一直怀念王早老师,他人真的很好,后来我在广州没饭吃时,他还帮助过我。他那时已经成了银行干部,可惜后来因为到澳门赌博,挪用公款几十万,坐了牢。老婆也离了婚。让我伤心不已。
  最后他老婆和我还成了最亲密的姐弟,我想这也是因为我怀念他的因素吧。
  
  节目倒没什么,虽说全校师生众多,但我毕竟从小当班长,喜欢出风头,不会怎么怯场。可哑剧必须脱裤子,穿裤子。幸亏我考虑比较周全,晚会前我偷偷找了老爸一条黑短裤穿在里面。
  可惜我却没注意到,这个短裤松紧带坏了的,当时表演节目时,我差点没脱下来。也不知是我哑剧比较搞笑,还是观众笑我的急样,反正当时是轰动全场,掌声不断。
  第二天刚走进教室坐下,刘眉就悄悄对我说了句:你演的很好。我脸烫了下,没理她。
  前几天全校作文比赛,我获得了初中部第一名。高中第一名是罗丽。说起罗丽,她长的还不错,家就住在周昌那山沟里不远。
  我老爸和她老爸关系很好,因为他老爸也是个裁缝,我老爸平时喜欢东学西学的,还跟他学过做衣服,现在我家都还有缝纫机。
  
  所以现在我和弟弟每次回到老家,都会自己做点鞋垫,补补衣服什么的,可惜后来老爸觉得我们都不在家了,把这个缝纫机送给了二姨家。
  
  很多年后,罗丽考上了四川大学,据说和一个什么中专教师结了婚。可惜他爸因病早死了,她把她妈接到了成都去了,说是带孩子。也和周昌家一样,留了几间空房子。
  后来我到成都,工作有了点起色,好不容易找到她手机号码,她听说是我,很淡地应付了几句,从此就再也打不通了。我想她没错,也许是我太臭名远扬了。
  
  当时那几天我就一直在考虑这个事,我想找个杂志社投稿,既能挣点稿费,还能出名,一举两得。
  忽地我想起曾经看到过刘眉有作文杂志,那时在我们中间最流行的作文杂志就是(全国中学生优秀作文选)。订一年要十几元呢。
  转过头,我问刘眉,可不可以。。。把你的作文杂志我看下?
  刘眉也知道我喜欢写东西,二话没说,揭开课桌,就给了我好几本。我看着她,欣喜而且惊异不已。
  刘眉虽然略有点胖,但眼睛很漂亮,忽闪闪的,水汪汪的。她大胆地看着我说:你写作文真的很好。
  从那以后,我和刘眉的关系有了很大变化,其实她和金青姐姐关系也挺好的,因为二爹农机站和邮电所隔的不远,金青姐姐也和我们一个班。而我爸已经调到乡政府住的远了些。
  
  记得刘眉初中毕业时,还送了我三本世界文学名著,我现在都还保存着。后来我四处飘荡时,还得过刘眉很多帮助,她结婚生有一子,可惜我和她老公闹翻了,再没来往过。
  
  虽然得到刘眉的大力帮助,但我却一直没发表过什么文章,说明我也不是什么天生的文学家材料。仅仅有次,编辑来信说叫我参加什么中学生文学大赛,交报名费十元。我央求老爸好久,才连钱带一篇作文寄了去,却再也杳无音信。
  可能正是因为我喜欢文字性的东西,我才迷上了武侠小说。记得那时,我看小说特别快,一天厚厚一本。因为怕电费用多了老爸发现,晚上还躲在被窝里用手电筒悄悄看。但成绩却是日渐下降了。
  后来高中时,我一直奇怪,我怎么就不近视。而金青姐姐却戴上了厚厚的眼镜。
  但在上初二时,我再也没和刘眉说过一句话。
  因为有天,大个子李平他们几个看见我就开玩笑,说我和刘眉在谈恋爱。
  然后我感觉就好象是一阵波浪一样,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似笑非笑,揶揄,嘲讽,反正我很尴尬。
  于是我对刘眉说:我们不再来往了。我这还是比较温柔的语气。上次我送给赵雪一句话更狠。
  赵雪不漂亮,但很活泼,也喜欢文学,经常找我谈什么文学交流的东西。可后来李平他们也是说我们在谈恋爱,我气的不行,为证明自己的清白,当着李平他们面,对找雪大声说:我们是太阳和月亮,永远也不会碰面。
  
  很多年后,想起这段往事,我还暗笑我说这句话的语病,但我想其实当时赵雪是受到伤害了。那时我真幼稚。可惜赵雪后来远嫁银川,我再也没见到她。但她当教师的哥哥却成了我姑姑的女婿。这都是后话。
  
  刘眉我还是不忍心决情的,因为我的衣袋还装着她的手帕。
  那是一个黄昏,刘眉和陈丽到乡政府来看我,当时我们关系已经很默契了。上次寒假,刘眉和陈丽到金青姐姐家玩,还到我家来看过我。当时弟弟还说陈丽长的好乖。的确,陈丽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是我们班上有名的大美人。
  闲聊了会,老爸下乡去了,我有点紧张,不怎么说话。刘眉悄悄叹了口气,起身拉着陈丽走了。送她们走后,回到寝室,却发现桌子上放着一块手巾,淡黄色,叠的很端正。
  我抚摩着手巾,有很香的气味,想还给她,却还是舍不得。
  
  刘眉迷惑地看着我,我接着解释了句:谣言会淹死你的。刘眉的脸色由白到红,半天说了句: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我知道她胆大。有次,班上男生到处流行传看一本手抄的黄色小说(少女之心),赵刚给我看时,我并不知道内容,看着看着就面红耳赤。谁知道刘眉忽地把头伸过来,想看我看的什么。吓得我手足无措的。
  结果刘眉哈哈一笑说:藏什么嘛,不就是(少女之心)吗?我早看过了。
  但我还是不想让李平他们造谣,这样会孤立我在男生中的地位。
  那时早恋可是千夫指的事。当时(全国中学生优秀作文选)上还流行一篇作文,叫什么(柳叶儿落了),就是写早恋的,王早老师再三强调不准早恋。
  我估计李平是妒忌我和刘眉还有陈丽她们关系亲密。因为虽然我那时还不怎么开窍,但李平比我们大许多岁,他一直在追求陈丽,却碰了无数次灰。毕竟陈丽是单位上的,又是美人儿,你李平一农村娃娃,成绩又不好,凭什么嘛?
  所以我还是决定不和刘眉说话。直到我留级离开她。
  毕业时,刘眉最后来找过我一次,来找我,送给我那套世界文学名著后,她没有说任何话,转身而去,只留给我一个永久的背影,我一直记得她当时穿着一件粉红的中长衣。
  翻开名著第一本,刘眉秀气的小字体娟秀无比:--当记忆的海岸逐渐涨潮,有我深深的叹息。。。--
  直到今天,我都还没明白刘眉当时的心情。但她已为人妇,琢磨透了又怎么样?
  
  如果要细查我这一生最深的痛苦,那我只能说:我愿意用生命来忘记1990年。
  这一年,中国还留着学潮的余热,大洋彼岸的海湾还战火纷飞,虽然没经历那惊险,但我也没想到,这一年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今生永远的痛苦。
  因为我真正早恋了。她就象一朵花,被我亲手摧毁。可我却永远不敢对谁说,也永远受到良心的谴责,苟且偷生,并改变了我的人生。
  
  因为我沉迷于小说,什么古龙梁雨生金庸,我无所不迷,直到成绩一落千丈。
  恰好,初中二年级搞尖子班,班主任张老师据说是我外公同房兄弟。后来我专门经过调查,证实此关系纯属虚构。只不过张老师和我外公同社同乡,辈分相同而已。
  当时我对外公家比较生分,因为外公家住的比较远,不通公路。况且外公早已去世,只有外婆在我很幼小的时候来我家住过一段时间。
  印象最深的是外婆有个特别的口语。那时我和弟弟每顿吃饭都喜欢吃胡豆瓣,母亲上工去了,我和弟弟很调皮,外婆恼了,就会慈祥地说:个老公,夹!她递东西时不说给,说夹。
  可惜外婆后来很早中风而痴呆了。我去看过她,她问我,你是谁啊?我说:外婆,我是你外孙啊。过一会儿,她又拉着我问:你是谁啊?我又说:外婆,我是你外孙雷雷啊。我爸爸叫金天,我妈叫张琴啊,是你么女啊。
  外婆生育母亲五兄妹。四个女儿,一个儿子。我母亲最小。
  说完,我已经是泪流满面。后来读高中时,就去的少了,再后来,外婆死了,我再也不去了。加之我不喜欢舅妈,她太奸诈。可后来我在广州深圳流浪时,却是她儿子,我表哥接济了我。
  表哥叫张名。是个胆大包天的,没什么文化,现在却已经是百万富翁。我母亲常叹息:这是命。  
  但当时我对张老师这个糟老头的名声那时如雷灌耳。他戴一副黑框眼镜,长期抽烟,手指都熏黄了,是学校的数学骨干,尤其是他嫉恶如仇,学校最霸道的混混都害怕他。
  老爸说我得叫他外公。幸亏这一叫,加之我留级后一发奋,又是第一名,否则我两次都会被开除学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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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6 17:54:24 |只看该作者
四  
  留级之时,除了因刘眉让我伤感外,还有两个事让我心情极度郁闷。
  一是要离开王早老师,包括他新婚夫人魏美。在我那时的心里,魏美简直和五妈一样美丽动人。
  当时我还是用饭盒在学校蒸饭吃。虽然老爸有伙食团,但根据老爸那点工资,既要养家糊口,供我和弟弟读书,还要应付社会上的人情来往。
  乡政府历来都是以拖欠工资出名的。多年后,国家对农村政府单位进行财政扶持时,我还记得那时的场景。
  每每好不容易发了工资,老爸和老妈总要精打细算,如本月某人要嫁女过生娶媳妇,某人家娃考上学或当兵或死了亲人,凡是有事都是要办一办的。
  现在我偶尔回到家,母亲都还时不时要我翻翻我家那个破烂的帐本,上面都是你来我往送了几元钱几斤粮几斗米。甚至有送过一块或五块的还没机会还的。想来农村家家户户都有这样的帐本,那代表一个人在乡里四邻的名望。
  所以我根本没那条件在单位吃伙食团,还得蒸饭。蒸饭也还是需要一下课就开始挤啊挤,拼命抢。很多时候抢到最后,在那几个大箩筐里,要不就只找到饭盒盖子,或者饭盒底,里面的饭却没了,或者饭还在却早已是肮脏不堪了。
  也不知是我年龄小还是营养不足,这话恐怕会让母亲生气的,因为我在家还是吃得比较好的。反正就是我总是挤不进去,老是掉饭盒。即使我把饭盒,用黑黑的油漆到处都写上金雷的字样,或者干脆用红油漆全部涂完,还是老掉。
  后来金青姐姐告诉我,说只要发现自己的不见了,就干脆抢别人的。还给我看,当时她的饭盒掉了,就抢了不知是谁的一个大饭盒子,现在都还在用呢。
  可我却做不到,总是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伸不出手。所以我当我再一次站在学校蒸饭房外面,欲哭无泪时,因为老爸多数是在下乡的,王早老师看见我了。
  他和气地问明情况,就带我去他家里。他家实际是其夫人魏美的单位房,我清晰地记得从客厅兼餐厅到卧室兼书房,有片彩色的珠帘,穿过会响起哗啦啦的声音,清脆而明亮。
  那个下午,当王早老师带我进入书房时,师娘魏美正在织毛衣,斜斜的夕阳,穿过还贴着大红喜字的玻璃窗,洒在她那白皙的面庞,象笼罩着光辉的圣母。
  在很多年后,我曾经再次遇见魏美,我叫她姐姐,她还是那么美丽,只是面色有些苍白,听说是身体不太好。我们关系很亲密,我是对她真正有感情。
  因为当时她给我做了碗肉丝面,我想这是我这辈子吃得最香的面条了。她慈爱地看着我,和王早老师那样和蔼可亲。
  作为年轻老师,我想王早老师是最有修养的,人又英俊帅气,在我心里只有他配得上魏美。  
  当时我们很调皮,尤其是我和赵刚为代表的一伙小子。
  教语文的王邦老师胖胖的,戴着眼镜,由于鼻子有点塌。每每讲课时,就不停地朝上推眼镜,因为手上有粉笔灰,眼镜就会白白黑黑的,很是滑稽。
  那时我们还是高高的木讲桌,王老师每每讲到激动处,总喜欢大力拍桌子,语气抑扬顿挫,很有节奏感,但我们并不喜欢他。因为他总是喜欢叫我记笔记,不停地记啊记,有次我亲眼看见他的书本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记得我们手酸眼花的。
  然后下课后必须背熟,很累,当时教育部门正在批评所谓的填鸭式教学,但这并不能动摇王老师一贯的教学方法。于是我们开始故意跟他捣蛋了。
  首先是在语文课之前,把讲桌先弄垮,然后松松地支撑在那里。到了他激动时,我们就开始阴阴地笑,来了,来了,果然,他大声朗诵着课文,然后狠狠一拍桌子。
  哗啦啦,桌子倒了,课本,作业本,粉笔什么的全掉地上了。他也冷不防收不住扑在地上。由于他习惯用一个铁罐头盒子装粉笔,说这样可以节约很多粉笔,当铁盒子在地上很响的滚动时,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直到我们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那一刻,我似乎看见他的眼里闪着泪光,样子忽地很悲伤,象衰老了一样。我的心有些不忍了,但我不敢说什么,那样伙伴们会鄙视我,疏远我的。
  但他上课还是继续念,叫我们继续记,继续背。我们又很烦他了。当时我还兼职墙报委员。负责教室后面的墙报工作。这也许和我小学时喜欢写字的原因吧。
  于是,我写了篇作文,主要说灌鸭式教育简直是误人子弟。虽说没点名道姓,但都看的出来我是含射王老师。登在板报上,我还专门在四周画了花边,题目用了彩色粉笔勾了边,很是显眼。
  初中部开始一传十,十传百。到处都在说语文王老师的不是了。不知怎么王老师也就注意到了,在上课时专门去看了,然后脸色铁青,狠狠看了我一眼,不发一言就走了。
  晚上,王早老师就找我到学校他寝室谈心了。说我也太调皮了,语文王老师那也是为我们学习好啊,叫我向王邦老师承认错误,还亲自去擦了那板报文章。
  虽然我并没向王邦老师承认错误,但我后来才知道,当时是王邦老师向王早老师投述,说再不教我们这个班了,于是王早老师亲自去给王邦老师赔罪,还买了两瓶好酒。此事才得以不了了之。  
  多年后,我遇到王邦老师,他在镇上开了个旅馆兼餐管,生活倒还是不错,我还在他旅馆为占有一个陌生的美女住了唯一的一次,他还给我打了八折。  
  由此可见,我当时就已经是比较矛盾的人物,聪明成绩不错,喜欢文艺性的东西,但反叛激进,调皮捣蛋。到后来包括英语老师,植物老师都是看见我就头痛。
  英语老师姓李,女性。据说是通过关系,高中毕业就来教我们的。
  印象最深的是有次,她讲到介词:in和on的区别,说比如一只鸟在树上唱歌,那就用in,而如果鸟站在电线上那就用ON,当时她还没讲完,我就举手了,站起来说,李老师,为什么在树上用IN呢,她说是因为树叶多,IN有包含的意思,我说,如果是冬天的树,掉光了叶子,或者只是一根树干呢?
  李老师根本回答不了,气得满面通红,叫我立刻出去,不准捣乱。我也是很倔强的,立刻就出去了,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我想我是错了还是对了,但我还是得意的想,我最少在同学们眼前是比较厉害的,这么高难度的问题都能提出来,比上次植物课还风光吧。
  植物课老师也是女老师,姓董。董老师娇小玲珑,其实很喜欢我的,但我那时就是幼稚。当时黑板刚用黑油漆粉刷过,还没干透,她上课时在上面写了很多字迹。
  本来我就认为董老师字就写的不怎么好,居然还那么恶劣,没干透的黑板写字是很擦掉的,我当时就提意见说董老师,请不要在上面写字。全班同学都大笑起来。
  董老师给气得差点哭了。她说,那你来上课,我却不客气,就叫她坐我的位置,我上去讲课,那时我的记性比较好,讲的还有模有样的,最可恶的是我洋洋得意,觉得终于找到机会了;
  ]不光专门叫班上跟我关系不好的男同学回答问题,我记得他叫唐亚,没回答出,被我罚站,还叫董老师回答问题,终于把董老师给气哭了,她跑出教室,重重关上门,听说后来关门时把脚后跟都碰伤了。
  很多年后,我独自回到母校,看到修了很多新的教学楼,那旧时的教室已经破败不堪,心中后悔不已。
  这些都是王早老师帮我处理的,我才不至于被处分,甚至老爸也不知道,少了许多挨揍。  
  二是我再也不能去苏琴家看她了。
  本来我每个星期天回家后,还是会抽时间去小河边洗衣服,但苏琴来的越来越少了。
  迷惑的我后来才发现,她家已经用塑料管子从山上接了泉水到家,再去河边洗衣服实在是找不到什么理由了。
  可我还是想看见她,就只能经常去蒜头鼻子苏万家,然后时不时找个蹩脚的理由去找她。一来二去,很多乡亲都看出来了,说我俩有情有意,那意思就是说我俩怕是今后要结亲的了。
  最后连我母亲也知道了,后来我估计是苏万他娘,也就是我二姑婆告诉她的。二姑婆又黑又瘦小,至于关系我还是搞懂了,原来二姑婆和金贵他爸金宝是亲兄妹。
  至于苏万他爸和我奶奶前辈人什么关系,我实在是没算清楚,总之我们是亲戚,所以二姑婆对我很是关心。至于跟我妈具体说些什么,我不得而知,但我妈却是很严肃地警告我,不准再去苏琴家了。
  其实那时苏琴他妈对我还是挺好的,经常叫我吃些好的,因为苏琴她爸是社里比较出名的木匠师傅,所以家境还是比较殷实的。
  记得有次我在公路边玩,用石头打鹅玩,我知道那是苏琴家养的鹅,但我没想到就那么巧,那么远的距离,我居然一石头把一只鹅给砸死了。吓得我急忙躲进苏万家。
  后来苏琴她娘开始哭骂,说谁这么坏,鹅是要下蛋的,蛋是要卖钱的。二姑婆去给劝她说,也许是过路车给压死的,财去人安乐,但苏琴她妈不信,站在路边大声说,谁不承认,她要开始骂了。
  苏琴她妈个子高挑,骂人是很有经验的,在社里吵架那是出了名的,可以接连骂几天几夜,甚至还端杯茶,拿个凳子坐到骂,声音凄厉而清脆,什么粗话脏话都可以翻着花样骂出来,我想我得出去认帐了,大不了赔她一只鹅,再被母亲给揍一顿。
  但没想到,苏琴她娘听了我的叙说,居然没找我麻烦,还把鹅剃了毛,墩熟了叫我去吃,我当然吃不下去,但我想,那时她就是把我当未来女婿看待的吧。
  但我母亲却是大大的不同意。她许是知道我很固执,为打击我的热情,还语重心长地给我分析,说苏琴她爸,她妈耳朵都有些问题,苏琴她哥,她弟耳朵也不怎么灵敏,虽然苏琴耳朵没什么问题,但这个耳聋问题看来是会遗传的,她可不想以后我的儿女,她的孙子是个聋子。
  于是,每到星期天,母亲就看管我很严了,甚至我在家里什么事不做都可以,总之不准去和苏琴见面。偶尔遇到苏琴她又那么内向,也不理我,就那眼神,让我心酸不已。  
  所以留级时,我的心情是极端不好的。幸亏还有罗江也和一起留了一级,我们还在一起。
  罗江很瘦,比我高,戴眼镜,是外乡人,他爸在老家教书,他妈在我们镇医院上班。
  罗江学习很刻苦,反正他就和我特别要好了,总是叫我去他家吃饭,现在我还记得,要是他妈墩鸡吃,包准是我俩一人一根鸡腿。晚上我俩还经常一起睡,不光一起做功课,还偷偷在家里练武术。
  罗江他曾经有个哥哥,听说当时在他们乡那也是有名的,写了很多小说,罗江还给我看过,可惜还没机会发表,他哥哥就吞安眠药自杀了。据说因爱情失败。
  罗江他哥生前喜欢武术,那时他们乡在我们全区,都是有名气的武术之乡,罗江有很多他哥留下的武术书,我俩晚上经常一起研究。
  印象最深的,是那句什么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意思是说练武术必须先练内功。
  于是我俩就按照那些图啊什么的,憋一口气,假想顺着穴位来回游走,据说这样到打通什么督二脉,就成功了。当时武侠书上也是这样写的。可惜我们没机会吃到那些什么灵药。
  当然我是不能常住他家的,但我这人好象生来就喜欢熬夜,早上总是醒的晚,于是,罗江就每天从医院跑来叫我,一起上学,当时我想,我俩的友谊那是比海深的。
  罗江还是我一个班。可就是因为他,才有了后来不堪回首的往事。  
  留级后,虽然考试我是第一名,但班长不是我了,因为当时说是搞尖子重点班,很多干部子女都到这个班了,包括班长李铁。因为李铁不怕任何人捣蛋,因为他爸是我们全镇最大的官。
  但没多久,这个后来和我交往最深,时间最长的伙伴,就和我差点打架。要不是罗江,我肯定被他打得流鼻血,毕竟我个儿小许多,班上谁也不敢吱声的。
  好象是晚上上自习,我和罗江讨论什么数学题,李铁叫我们不准说话,语气很是霸道,但我也正是心情郁闷,又从来骄横惯了,立刻站起来与他顶起了。
  这还了得,他也是一向骄横,立马冲过来,手舞足蹈,看来这架是要打的了。幸亏罗江站起来,拉住我俩。还有林松也来劝阻。林松也是留级下来的,他爸还是学校的一个什么主任。
  架没打起来,仇倒结起了。
  晚上下晚自习,苟军把我找到,说是调解我和李铁的矛盾。
  苟军和李铁是一个乡的。他和我住在一个单位,因为他叔叔我爸是同事。他说,毕竟早不见晚不见的,况且我爸还和李铁他爸关系那么好。
  我一直记得那个夜晚,我们三个人走在大街上,一直走过刘眉,金青她们住的地方,直到离开了镇子。
  有月无风,夜色如洗。回望镇子,灯火稀落,我想我是再也不会忘记这个夜晚了。
  其实李铁是很讲义气的那种人,我倒也不是什么小鸡肚肠,最后我们握手言欢。
  没过几天,李铁就在班上调动位置,我俩同桌,还说我成绩那么好,得向我学习。还把他喜欢的一个女生吴秀调到我前边,这样既不显出他和吴秀的关系,又可以让我在他俩传纸条时当信使。
  当然他也没忘记我,把班上我认为最乖最好的女生彭雪儿调到我旁边。
  彭雪儿齐耳发,皮肤有种异于常人的苍白,特爱笑,有俩小酒窝,牙齿很白,身材匀称,喜欢穿淡绿色衣服,是班上女生中成绩最好的。爱打乒乓球,篮球。她爸还是我们学校的副校长。  
  如果要我再重活一次,我还是希望遇见她,但我再也不要在我幼稚无知的时候。否则我还是会为她心碎。  
  吴秀是农村来的,属于那种比较安静的女孩,面如满月,眼睛大大的,身材虽略胖,但看起来娴静温柔,说话细声细气的。后来我在广州流浪时,听到李春波唱村里有个姑娘(小芳),还想起吴秀,觉得她就是那样的姑娘。
  李铁就是喜欢她。经常在上课时,他俩互相传纸条,把我手都传软了。于是我戏称他俩是狗男女。
  彭雪对我很好,她数学成绩不怎么好,经常找我请教。时常厮磨,慢慢地,我俩开始有点默契了。
  反正我当时每天就希望上课,和她近在咫尺,看着她干净雪白的耳根,黑亮的头发。或者在下课时也和她一起打乒乓球,看她欢笑雀跃的身姿,我想我是喜欢她了。
  为这感觉,我夜里睡不着,给她写情书,又不敢交给她。为了情书的专业性,我还专门去逛了新华书店,最后却意外找到了当时比较出名的一本书,是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
  草绿色封面,翻开首页就是那句名言:哪个少男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
  我立刻买下来。然后找彭雪儿借了几本数学参考书,在还她时,我把这本薄薄的小说一起给了她,当时她接过去时,我根本不敢看她,只是快速转身而去。
  我想她会明白我喜欢她的了。
  的确,彭雪儿知道我喜欢她了。虽然我不敢在那本书上写下什么情话。
  当她第二天再看见我时,就有了些许不自然,些许羞涩,我偷偷地看了看她,红晕飞在她白皙的面庞,那么迷人,那么让我心跳不已。
  自习课时,她悄悄递给了我一支钢笔,外壳金黄色,笔帽上是凤笔杆上是龙的图案。笔尖也是金黄色,清亮的墨水微微沁出来,无比优雅动人。
  我没舍得用这支笔,直到流浪多年后掉了,但我仍然记得那支笔,记得当时彭雪儿送给我时那种羞涩的神情。每每这时,我的心就疼痛不已。
  从此后,我们少了些自然,多了些眼神。那段时间是我最幸福最甜蜜的时光,再看她时,更加觉得她的微笑是那么美,她的身影是那么迷人,淡淡的,多年来,一直清晰地萦绕在我的眼前。  
  可没过多久,我却发现罗江喜欢她了。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碎成一片一片的,似乎全世界再也没有阳光。  
  当时学校规定,两节晚自习后还有半小时的自由时间,同学们可以在教室里学习。以前晚自习第二节后,罗江都是和我一起回家,路上留下我们很多欢笑和快乐。
  但渐渐地,罗江不和我同路了,他叫我别等他,他想自己在教室里单独呆会儿。我本来想等他,但李铁在教室外面大声叫我的名字。我看看彭雪儿,她还在做作业,我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回家的路上,李铁笑嘻嘻地问我,你就别等罗江了,他要等彭雪儿一起的哟。
  我当场就楞了。
  多年来,我一直在问自己:我懂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吗?直到问得我自己想哭,想发疯,我还是没找到答案。  
  半天我狠狠地看着李铁说,我不相信!苟军说,不信?你自己现在回去看?看着苟句那稀少的头发,阴笑的嘴脸,我真想揍他一拳。
  我转身气冲冲地回到教室。猛地推开教室门,用力太猛,门撞在墙上,轰地一声。
  我看见,罗江坐在我的位置上,正在和彭雪儿说着话,彭雪儿虽然站着的,但脸上还是一片笑容。听见门声,他们惊异地抬起头来,我估计我的眼睛已经红了。我清晰地看见彭雪儿的面庞由白到红,再到白。笑容一点一滴地消失,慢慢地。  
  那晚是我第一次失眠,我的眼前不停地出现彭雪儿的神态笑容,过去的一点一滴全都浮现起来。
  当时我既没看罗江一眼,也没说一句话,转身而去,夜色并不明亮,我无力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有风吹过来,我的泪肴然而下。  
  多年后,我总是喜欢听那些悲伤的情歌时,这一个夜晚那种心碎的感觉就会无数次揪着我的心。虽然我长大后才明白那不过是罗江对彭雪儿的好感而已。
  我根本没告诉过他,我喜欢彭雪儿。根本不关彭雪儿的事,她那么热情,那么好,肯定不会拒绝罗江找借口接近她。可我却那么残忍地把她给毁了!  
  躺在床上,我握着那支钢笔,心中渐渐从悲伤到愤怒,再到无力的悲哀,虽然我恨,我伤心,但我想起罗江对我那么好,她妈对我那么好,我想我该放弃了。
  但叫我如何放得下?如何才能够摆脱这早来的情丝?在我觉得淡忘了苏琴的好之后,喜欢上彭雪儿,她那么可爱,那么美丽,叫我如何才能够忘记?
  我再也不看彭雪儿,我也再不和罗江一起回家了。
  我和李铁他们,在教室里大声地说笑,嬉闹,说某个女生长的如何的丑,说某个老师如何的被我们戏弄的窘态,说某个男生想和某个女生好,甚至我可以神态自若地和林松他们,戏谑罗江想娶彭雪儿为媳妇儿。
  我变得更加开朗而活泼。只有在偶尔看见彭雪儿的眼睛时,我的心才会生生的疼,我看见她的眼神悲伤而忧愁,但那不过是偶尔,更多的时候我会在白天精疲力尽,夜里静静地愈加思念她,愈加伤心,心如同在滴血。  
  因为恨因为思念,在白天我更加变本加厉,看见罗江被嘲弄时羞涩的神态,甚至有次彭雪儿哭着跑出教室,我还哈哈大笑。感到我如同在刀尖上舞蹈,流血并快乐。
  这样的时间并没持续多久,对于我来说,风暴开始来临了。  
  我永远都记得,某天正上化学课,彭副校长也就是彭雪儿的父亲,来找我了。我没有害怕,甚至没有拒绝,就直接去了她家。
  走到门口,我居然奇怪地想,多少看见这里,我渴望进来看见彭雪儿俏丽的身影,但我没想到现在我以这种心态走进她家。
  彭副校长眼神还是比较和气的,但他的语气是激动的。我理解,彭雪儿虽然有两个哥哥,但是他唯一的女儿,又这么优秀,这么漂亮。
  教体育的陈老师也在,副校长问:你们班上是谁在大肆造谣,说彭雪儿在谈恋爱?
  我说:不知道。
  多年以后,我独自回忆这段经历时,还是没搞清楚是谁告诉他的。并且最奇怪的是他怎么会找我了解情况?
  但当时我想这是彭雪儿告诉他的,因为彭雪儿完全被孤立了,所有的同学都知道她和罗江在谈恋爱,没人再和她一起玩,没有人再和她亲近,甚至没有人再和她一起打乒乓。
  副校长想了想,点了支烟,吸了口,又问:是不是李铁林松他们?
  我说:不知道。
  其实我知道那时彭雪儿父亲就对李铁不怎么感冒。因为我们学校正职校长姓张,与李铁他爸关系最好,所以他这么多年一直不得志,老挂着副校长,没什么实权。
  但当时我就只想着:李铁是我哥们,林松是我哥们,我就是死也不会向你低头出卖哥们?
  副校长狠狠再吸了口烟,猛地站起来大声吼道:不说就开除你!
  我也急了,妈的我还烦着呢!也猛地站起来,吼道:随便!
  副校长个子不怎么高,瘦小,站在我面前,狠狠盯着我,我俩象两头公牛血红着眼睛,我看见他脖子上青筋隐现。
  陈老师急忙站起来,拉开副校长,说,金雷啊,你啊你。
  我没说什么,转身猛地拉开门,跑出彭雪儿家。
  回到教室的时候,全班同学都看着我,当副校长叫我去时,大家肯定都知道原因了,包括彭雪儿。
  坐下来,我仇恨地看了看彭雪儿,我想你为什么要告状?就是告状,为什么要把我牵涉进去?她也正在看着我,但立刻就低下头去。  
  多年后,我还记得当时她眼神里,有泪光闪烁,晶莹欲滴,那神态如无助的花儿,在我冷冷目光中颤抖!  
  下晚自习后,副校长又把李铁,林松还有几个我们玩的好伙伴叫去,一个一个单独的审问。惟独没有找罗江,我站在彭雪儿门前的乒乓台前等候他们,罗江却是早已默默的走了。
  李铁他们都说没有承认,还安慰我说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想也只能看明天的太阳是什么颜色了。  
  一夜难眠,我不敢给父亲说,我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解释。
  第二天我起床又迟到了,刚走进教室,李铁偷偷告诉我说,今天早操时,副校长当着全校师生宣布将我开除,原因不得而知。  
  我想也幸亏我起床迟到了,否则依我个性,会发生什么事也说不清楚,也许什么事也不会发生,谁知道呢?命运总是隐隐有安排的吧。
  外公张老师找我谈话了,我还是有点害怕的,因为他脾气那么暴烈。
  记得有次,家住粮管所的王波上自习课调皮,把夹书本的黑夹子打得啪啪的响,被张老师逮到了,不但狠狠给了他俩耳光,还用那个夹子夹在王波的耳夺上,直到他哭着求饶,说再也不敢在课堂上捣蛋了。
  我老老实实地给外公说了事情的经过,但没说我和彭雪儿以前互相送东西的事,当然对于嘲弄罗江追求彭雪儿的事也是轻描过去。
  外公听完,只是拍拍我的肩膀,只是叫我继续上课,专心学习。然后去找副校长了。  
  事情过去了多年,父亲才告诉我,谈判是在外公寝室里进行的。听父亲说,当时外公急了,就说:谁敢开除金雷,他就回老家不教书了,因为我是我们这一年级第一号大学种子啊。
  父亲还告诉了我个秘密,说后来副校长的大儿子,也就是彭雪儿的大哥去参军时,政审时我爸还帮了他点什么忙。那时想当兵,和考大学一样,非常艰难,通过了还是办酒席请客庆贺的。  
  这些都是后话,但当晚回去后老爸就叫我跪下,找了根竹条狠狠抽我好几下,还是老爸的同事们来解围的。
  我没有流泪,只是边咬牙边恨起彭雪儿来。那时我还不懂由爱生恨这么深刻的道理,就是找各种理由来恨她父亲,进而恨她。
  第二天我怒气冲冲地走进教室,却发现我的座位旁边坐的不再是彭雪儿,而是一个瘦得象猴子的男生。
  他叫杨二嫂,本名姓苟,但因其瘦高,嘴又零碎,所以我们给他取了个绰号叫杨二嫂,取自鲁迅先生文章里的豆腐西施,乃是讽刺他。
  我站在座位上,问,你怎么跑这儿来坐?彭雪儿呢?
  杨二嫂笑嘻嘻地说,她走了,到二班去了。二班是教语文的刘老师的班主任,不是尖子重点班,就在隔壁。
  我转身走出教室,到了二班教室后门,早自习,教室人很多,我没大声叫,而是对坐在最后的漏斗说,叫彭雪儿出来,就说我找她。
  漏斗本姓杨,也因其高,脑袋圆圆的,所以有这个化学外号。这几天学校闹得沸沸扬扬,谁都知道我火气大。他叫了彭雪儿一声说有人找。
  彭雪儿出来了,穿着那件绿色的衣,走廊上的风有些大,吹起她的发,她看着我,面色更加苍白,那眼神无力而悲伤。  
  多年后,我每每酒醉了之后,总是想起她当时的样子,如一只失去依托,失去快乐的小燕子,那么可怜,那么孤单,再也没有欢笑,再也没有明媚。  
  但当时愤怒的我,只想着她为什么要告状?她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怒火一点一点地积聚,手指发抖,捏紧拳头,又一根一根地松开。
  我看看二班教室,所有的同学都看着我,我的脸有些烫,我的心跳在加速,然后挥手,狠狠给了她一耳光。  
  无数的深夜,我都在泪光中想,那一刻,我的心已经严重扭曲,我没有了喜欢,没有了爱,没有了同情,只有仇恨,只有愤怒,只有幼稚。这是我今生唯一的一次打女性。
  可就是那一次,那一秒,断送我今生永远的纯洁,让我夜夜醉生梦死,行尸走肉。
  后来我曾经想,到底是彭雪儿悲伤还是我悲伤,她在另外的思维空间里游离,我却在人世间独自揪心的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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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6 17:55:40 |只看该作者
五  
  两年后,当林松告诉我,说彭雪儿已经精神失常了,也就是疯了,一贯嘻嘻哈哈的他也是一脸沉重。
  当时,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的心情。我想,我需要抽烟,或者醉酒,或者痛哭。因为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时刻都再思念着她的。
  
  我曾经幻想,我是否应该象电影或电视剧里哪些让人感动的情节一样,勇敢地找到她,抱着她,对她说:雪儿,看着我,我是金雷,我抱着你呵,我爱你!
  然后雪儿会一直注视着我,直到她的泪水慢慢流下来,流在她那苍白的面颊,如珍珠般的晶莹剔透,让我慢慢低下头去,闭上眼,轻轻吻干她的泪,吻在她的红唇。
  然而,我不敢,除非我愿意为她而死,但我能死吗?不能!
  
  那晚打了彭雪儿一耳光后,我转身离去,我想我的心已经死了,我再也不会看她一眼了,我是混蛋,我是恶棍,我是魔鬼。
  但不管我是什么,下自习后,当我一个人坐在学校后面的山头上,清风吹来,我伏在草地上,号啕大哭之后,我站起来,对着夜空说:不管我是什么,我还得坚持下去,因为我有父母。
  但没过几天,张校长居然也要开除我。
  我永远记得那个夜晚,张校长叫王林通知我,下自习后到他寝室去一趟。我看看王林,再看看张姬。
  张姬就是张校长的女儿,瘦如竹,尖尖的脑袋,细细的眼睛,背后我们曾经叫她么鸡,因为她瘦,嘴也碎。
  我知道张姬喜欢李铁,班上谁都知道,因为张姬给李铁写过情书,李铁还给我看过,那简直是肝肠寸断,非他不嫁。可惜李铁却喜欢吴秀。
  由于我是李铁和吴秀这对贱人传纸条的媒人,所以张姬从不和我说话,每次和我对面相遇,我都能感受到她那仇恨的眼神,好象是我叫李铁不喜欢她一样,要是眼睛可以杀人,估计我都被她杀死无数次了。
  我悄悄问王林,张校长找我什么事?这段时间我时刻心惊肉跳的,虽然彭雪儿喜欢我,但那也不代表她不报复我。
  王林摇摇头说:不知道。我威胁他说:不说我就告发你的苟且之事。因为王林偷偷给班上的苏兰写过情书,还约她去看月亮,他还给我吹嘘说苏兰还让他牵了手的。
  苏兰就是苏石的孙女,乖巧苗条。王林也知道按辈分,苏兰该叫我叔叔。要是我给苏兰她爸一告状,包准他挨揍,因为苏兰她爸五大三粗的,据说在深圳打工曾经用铁锹砍过人。
  况且王林还乘我爸下乡去时,跑到学校后的菜地里偷了颗大白菜,和着我从家里带的一块腊肉炒了吃的,男人不说这个,但最少我相信他知道张校长为什么找我,肯定会告诉我。
  但王林脸红得发紫了,还是摇摇头说:真的不知道。但看脸色,好象不怎么高兴。
  妈的,俗话说祸不单行,难道是彭雪儿她爸告状要他开除我?
  是祸躲不过,下了晚自习,我还是去了,李铁本来要我陪我的,但考虑到张姬的问题,最后还是决定他在楼下等我,由王林陪我去,我想也好,免得有什么事也好有个人陪我也好。
  五楼,王林敲了两下门,很轻。里面问:谁?王林看看我说:张校长,我是王林,金雷来了。
  我还来不及反应的时间,门忽地开了。
  张校长也瘦,猴子一样的瘦,还戴副金丝眼镜。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猛地,他大吼一声:金雷你给我进来!
  我的胳臂碰碰王林,王林会意地站我前面,准备先进屋。张校长又指着我,大吼一声:不是你,是叫他给我进来。
  我脸忽地就烫起来,一阵热血涌上头,牙一咬,推开王林,一步跨进门,张校长猛地一拽我,然后关上门。
  我一个踉跄,瞬间我努力站稳,面对着他。
  站好!他继续吼。
  我盯了他一眼,把两只脚并拢。我知道我惹不起他,刚发生了彭雪儿的事,我不想惹麻烦,不管怎么样?我不想再给老爸找麻烦。
  他语气低了一点点,说:你是不是说过我的声音象牛吼一样??
  我皱了皱眉,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他再问了次:说,你是不是说我的声音象牛吼一样?
  我明白了,有人告我状了,我立刻问:我什么时候说过?张校长你说话可要依证据。
  就是上周学校集体搞劳动时候!你说过没有?他的声音又一下高起来。
  我回忆了下,上周学校搞劳动,张校长站在操坝上大声吼,谁都不许偷懒!我本来心情不好,就对旁边的同学说:张校长的声音也太大了。怎么告到这里就变成这句了?
  我抬起头,说:哦,我说过:你声音大。但不是说你的声音象牛吼!张校长,你听谁说的,谁听见我这样说你的。
  张校长立刻对着卧室吼道:小姬,你出来,说:他是怎么说的?
  呵呵,我明白了,是张姬告状。张姬颤颤惊惊的走出来,我看着她,说了句:张姬,你可不要冤枉我。
  张校长吼道:你说!你说!
  张姬看看他爸,又看看我。我的心跳的很厉害,因为她的一句话将决定我的命运!
  张姬那小巧的红唇微微动了下,我仍然清晰地听见她说:他是说你声音大。
  张校长也听见了,他立刻又吼了声:到底是怎么说的,你把原话说一次!
  张姬好象要哭一样,我看着他,摒住呼吸,房间的灯不是很明亮,有点昏黄,我的头有点晕。
  张姬象是鼓了很大勇气,才说:我记不清楚了。
  哈哈,我简直想抱着这个么鸡转×××一圈,但是我仍然记得转过头,看着张校长。
  滚进去!张校长吼得面红耳赤,看到张姬进去了,他扶扶眼镜,对我一字一句说:但我还是决定开除你!
  
  多年后,我一直记得他当时的表情,那么卑鄙,那么可恨,我想我一定要报复他。不就是个校长吗?
  但是当我读高三时,却意外地在县城苏老师家里遇见了他。
  苏老师本是我们初中的老师,后来调到县重点中学。那次,我到苏老师家吃饭,就看见这个让我刻骨铭心的校长。
  他穿着一双廉价的凉拖鞋,一件又脏又皱的衬衣,胡子好象很久没刮过,一副落魄样。
  我知道他已经完了。据说他因脾气太暴躁,结仇太多,后来查出他又贪污,被下了课。到深圳打工去了。看现在的样子,也没混个什么名堂。
  他当时好象并没认出我来,我问他:张校长你好,我是金雷,你还记得吗?
  苏老师看了看我,用眼神阻止我不要做什么傻事,我呵呵笑着,很优雅的笑容。
  张校长漠然地看看我,哦,你好,你好,在这读书啊,不错,不错,好好读!他扶扶眼镜,给我很衰老的感觉。
  忽地我就失去了信心,这已经是个老人,我还怎么忍心说出我心中所有的仇恨。只是我想起我那可怜的父亲,我真的好恨!
  
  当时,我看看他,咬牙切齿地说:张校长,既然我没说过,你凭什么开除我?
  他终于慢条撕理地说:不为什么,听说你很以为了不起,第一名怎么了,我也敢开除你!怎么了?我是校长,你记住!
  哈哈,我还能说什么?王八蛋!
  我拉开门,冲出房间,王林还站在外面,看见我跑出来,跟在我后面,喊:金雷,金雷,等等我。
  我突突在前面走着,李铁和王林在后面跟着,我看看教室,还没灭灯,那肯定是住校的同学在熬夜苦读。
  抬头看看天,夏夜的月亮居然是红色的,淡淡的,如血侵染,在暗蓝的夜空中那么诡异。
  我奔到教室,一脚题开门,没有看所有惊异的目光,自顾自的到自己的桌子边,三下两下收拾起书,太多了,我回头看了看教室后面,有个背篼,没管是谁的,我跑去拧过来,装了书,本子,背起就走。
  李铁拉住我,连声问,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
  我看着他,咬紧腮帮,一字一顿:张姬告状说我在搞劳动时,说他爸声音象牛吼!我被开除了!
  说完,甩开他的手,我走出教室。教室,我的班级,我就这样被开除了,所有人都以为我是未来的大学生呢?爸妈那么疼我,我怎么给他们讲啊?
  瞬间,泪水终于滑落而下。。。
  
  那一夜,李铁知道我不敢回家,拉着我去了他家,为了不让他妈发现,我和王林偷偷挤在他床上,直到第二天早上。
  李铁说他去找张姬说说,叫她给她爸说说,必要时,李铁准备牺牲他那伟大的爱情,做些感情上的付出。
  王林说陪我回家,跟我爸见面,说明不是我的错。直到最后,天已经黎明,我才和王林偷偷地回到我家。
  老爸在家,他铁青着脸,问我昨晚怎么没回家?我没有说话,王林说,叔叔,是这样的。。。
  听完,老爸意外地很冷静,他说,小王啊,谢谢你啊。你先去学校吧。我去找张校长说说。
  
  后面发生的事我不知道怎么样描述,我只知道我的生命已经不久了,当我写这些时,只想回忆我的过去,纪念我生命中所有的善良或者肮脏的经历,哪些善良或者可恨的人与细节,但到了此刻,我的心开始一片一片地流血,为父亲而流,为我的混帐而流。我的耻辱,我的仇恨啊,我要怎么忘记。
 那一夜,父亲找到我从小就叫干爹的乡党委苟书记,说明了情况,说是怕自己分量不够,然后带着我,提着两瓶酒,揣了两包阿诗玛,先到了外公家,外公说他已经知道了,因为就在早上,张校长已经在学校大会上宣布,将金雷开除!
  外公很疲倦的样子,说,雷雷你啊你,你怎么就那么不懂事。
  我爸递给外公一包烟,说,老人家啊,你看,这事还请你帮忙给张校长说说,毕竟他是你外孙嘛。
  张老师接过烟,说,怎么这么客气,这个这个,肯定是帮的,否则我就不教书了,你看,苟书记都来了,张校长肯定会开恩的。
  
  到了张校长家,张校长看看我,把我们让进去,给苟书记让了座,却没有招呼老爸坐,我的眼泪忽地涌出来,我想说:老爸,我们走吧。我宁愿自己不读书,去深圳打工也不要你受这样的气啊。这两年不是说造原子弹的不如买山药蛋的吗?但老爸看看我,擦了擦我眼泪,自己找了凳子坐了。
  当老爸把酒放在桌子上,张校长立刻说:这是干什么?不要,不要!
  老爸急忙站起来给张校长递烟,张校长推开了,却自己拿起烟点了。老爸尴尬地说:张校长,你老人家大人有大量,金雷他小孩子不懂事,我昨晚已经狠狠教育他了,你看这你老人家酒原谅他这次。。。
  老人家?我的心一种耻辱蔓延,他的年龄和我爸差不多,我老爸叫他老人家,外公虽然被叫老人家,可他儿子都结婚生子了。我可怜的爸啊,儿子不孝啊!
  张校长说,你这个娃娃不得了咯,还没考上大学嘛,考上大学也不应该这样没教养嘛,大学生来我这找工作的多的是!
  外公也说:金雷是调皮些,我们一定好好教育,张校长你看,这个学校升学率也不是很好,金雷毕竟是个好苗子。。。
  干爹苟书记也连连给张校长递烟,说着好话,我看着这一切,心如刀绞,我混蛋,老爸,你打我吧,儿子愿意给你跪下了!!。。。
  初三了,老爸说他经常下乡,准备让我搬到酒厂张友叔叔家住,因为他每天都在酒厂,可以更好的照顾我的生活饮食。
  我没反对。因为我知道我必须努力,但饭盒子老是掉,也影响我的学习。
  本来可以去食堂吃饭的,但老爸在时,食堂陈师傅倒还热情,但老爸不在,他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当时,我就深刻的体会倒什么是人情冷暖。
  镇上总是停水,乡政府也不例外,但食堂有个大水缸,完全可以用倒水来为止。但我从没用过那缸里的水。
  第一次我去提水,陈师傅正在热情招呼乡副书记的女儿提水,我提着铁桶刚走近水缸,陈师傅就阴着脸说,没有了,这么多人都要用水呢。
  我知道水多,但这个陈师傅历来就是哈叭狗,看倒当官的孩子去,脸上立刻堆满笑,看倒我爸这样小官的孩子去,就是这副嘴脸。
  但我还是舀了半桶水,陈师傅看我这样固执,竟然冲过来说,叫不准怎么还舀?
  我看看他黝黑的脸,典型的掉鸡眼,就是这张脸,在我爸面前无数次笑得比花还灿烂。
  我提起桶,慢慢的,将水桶倾斜,水哗哗的倒下去,声音悠长而响亮,倒水时,我一直看着这张脸,我没有说任何语言。  
  水倒完,我走了。直到许多年,我做了公司经理,在我干爹家看见他,我居然再也没有仇恨,竟然还跟他喝了杯酒,因为我看见他已经老了,老得连纽扣都扣错了。  
  同样,我不会忘记张友叔叔,不管别人怎么说他,也不管他偷人还是骗钱,我都只记得,他是我敬爱的张友叔叔。
  张友叔叔一表人才,但我早听说他有个情妇。这点,我并不知道如何去分析,我只是看见他的老婆,斜眼,不是很好看。
  但我住在酒厂张友叔叔隔壁时,也看倒过那个情妇,还是我家是一个生产队的,很妖媚的样子。我想这是他们大人的事,我没资格说话,只要张友叔叔对我好就行了。
  张友叔叔有三个女儿,一个小儿子。大女儿还管我爸叫干爹。
  在我们这里,叫干爹就意味这每年春节,都要提块杀猪时专门留好的长方形的肉,到干爹家去拜年,然后如果小,必定有新衣服穿,如果在读书,肯定是要给钱的。
  一般要毕竟有头有脸,或者有较高好的名望,或者特别有钱才能得到别人叫干爹的。
  比如我爸,就是全镇最出名的干爹。因为有三十几个孩子叫他干爹,包括后来我偷了他老婆的苏强他大爹的儿子苏夏。
  我知道,不是我家有钱,因为我和弟弟读书,老妈又在农村。而是我爸善良,人缘特好。所以,张友叔叔的大女儿就叫我爸干爹。
  但我印象毕竟深的是,张友叔叔每年带这女儿来给老爸拜年后,都不收钱,推来推去急了,就说,你俩孩子读书,我比你好过。
  
  我爸就一直视张友叔叔为知已。于是,在初三最后一段时间我就住到了酒厂。
  我和李铁还有罗江都来往的愈加少了,每个夜晚,学习之外除了用椅子绷内裤外,就是想念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因为老爸终于找王裁缝给我做了两条内裤,是那种有小红花的内裤,可惜我穿了才发现,松紧带太短了。许多年后,当王裁缝求我放过他女婿时,我还想起这个事,忍不住想笑。
  因为太紧,我的腰上总是有圈皱纹。为了把松紧带拉长点,我每晚都是裸睡,将内裤绷在椅背上,力图将它绷松些。
  那时,我除了最珍惜这两条内裤,还特别珍惜我那条军用皮带。那时,谁有条真正的军用的宽皮带,那简直就是走路都特有精神。
  因为我一直想念这两个人,一个是彭雪儿。
  听二班杨漏斗他们说,彭雪儿已经不读书了,因为她上课老是走神,甚至有时还莫名其妙的就走了出去,也不管老师就在讲台上上课,还经常忽然就哈哈而笑。
  我曾经偷偷地走过她家门前,有次还听见有人在咕咕哝哝,据说是她爸妈请来的神仙驱鬼的。我无数次想,她肯定是精神太脆弱了,听张姬她们说,雪儿还有先天性的心脏病,我愈加想她了。
  还特别想的一个人就是 张校长。想起我老爸那可怜的请求和他那嚣张的神态。
  于是我就学会熬夜了,我把白天学的功课温习完了,又去找前些年的中考题来做,直到楼下的公鸡说天亮了。
  每天张叔叔给我做饭,碗都不让我洗。他说,只要我好好学习,争取考到县上第一重点中学。
  我想,如果我考不到那所据说考进去就等于半只脚到了大学的中学去,我就去抱着雪儿死。
  中考终于来了。
  暑假,我喜欢上了去河边游泳,因为我忽然喜欢上了在清凉的水中,忽地埋下头去,那份窒息许久突然释放的感觉。那时,我还不知道许多年后我居然还走过这条河去求亲。
  我就穿着我的花内裤去河边游泳。可惜我根本就学不会,因为水太浅了,并且每次母亲都会跟着来,狠狠的用泥巴砸水中的我。
  
  直到我不再读书了,我妈才告诉我,当时她就是害怕我出事,因为她一直记得那个白胡子老头给我算命说的话:今年水中少去好,劝君莫把女朋交。若要雄心壮志展,二十八岁显英豪。
  后来我一对比我的人生经历,吃惊不已。
  因为当时我不光因为彭雪儿搞的心碎不已,而且就是因为老是在炎炎夏日去水中玩,结果我得了急性肝炎。
  恰好此时,通知书下来了,我各科成绩都是全镇第一名。更让很多人不解的是,居然只有我一个人考取了县城第一重点中学。
  我不吃惊,我考试时做完题我就知道我一定能考上的,但我却在临近上学时得了肝炎,而通知书上明白说的进校前要体检的。
  
  但我没想到,最让我父亲悲愤的却不是我的病,而是学校哪些混帐的卑鄙。
  不管母亲怎么责怪我,通知书摆在桌面上,父亲立刻带我到区医院治疗。幸亏我又个叔叔是主治医生。
  他姓王,是我爷爷的妹妹的儿子,虽然我和这位老爸的姑姑很少见面,但我知道她有俩儿子,其中么儿子因触电死亡,妻子改嫁,留下个儿子,就是这个医生叔叔收养的。
  所以虽然这个王叔叔老是嬉皮笑脸的,据说还和医院最著名的妖媚女医生乱搞,我没什么好感,但对于这件事,我还是挺佩服的。况且他医术也不错。
  提了大包西药,老爸还不放心,听说那个妖媚女医生的丈夫从部队回来休假了,他是军医,所以老爸又去找到他,给我开了几大包草药。我认识这个女医生,因为我和罗江关系好时,就经常看见她笑眯眯地,眼神的确有点勾魂,但想到她据说情夫一大把,我就不爱搭理她。
  
  没想到,她丈夫还给我开过药方子,更让我做梦也没想到,多年后,我却和她有了一夜风流。
  上学的时间愈加近了,我每天除了看书就是吃药,中药用热水瓶装着,随时喝,西药一吃一大把,父亲还专门去买了注射器,自己给我打针。
  可老爸的技术的确不怎么样,打得我换了左屁股,又换右屁股,最后我实在撑不下去了,加之,见不到任何伙伴,包括彭雪儿,我就开始反抗,不再打针,心想我还活着干嘛呢?
  父亲按住我,我还是挣扎,最后老爸累极,没办法了,令我意想不到的是,老爸那么坚强的男人,竟然摔了注射器,一下子坐在地板上嚎啕大哭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哭这么大的声音。
  奶奶曾经给我讲过父亲很多故事,我也见过父亲流泪,但没想到这次他哭的那么大声,吓得我妈急忙揉着父亲的胸膛,一边说雷雷不懂事,你别急坏了身子啊。。
  听奶奶说,老爸在十多岁当生产队出纳时,就被以前的赵明书记整过。当时老爸在奶奶老家,也就是我二妈的爸爸家里吃饭,当时公社文革赵书记说有人检举我爸贪污好几块钱,将我爸的饭碗给摔了,要我爸老实交代。
  当时二妈的娘说,雷都不打吃饭人,又给我爸舀了碗。当晚回来后,据说我爸抱着被子伤心了一晚上,但他不能大声哭,因为金氏家族当时只有靠他那十多岁瘦弱的肩膀,他没资格哭出声来。
  我记住了那两个人。一个是赵书记,后来文革委员会取消了,赵书记垮台了,他儿子却和老爸在乡政府一个单位共事。我从不理他,据说他也老是说我爸坏话。看了无数次他和老爸照的合影,的确是瘴眉鼠眼,根本不如我爸正气凛然。
  但后来赵书记生病早死,老爸还去了,听说他拉着爸的手连声说对不起啊。
  我曾经问过老爸为什么会原谅他,老爸说,以德报怨是美德,何况他是将去之人。
  我更不会忘记二妈她娘。这位老人在那种时刻敢站出来给我爸舀饭,我想那种善良,质朴是多么的伟大,可惜后来还没等我走入社会,她就死了。于是,我对二妈和二妈她爹都愈加好,我想我在努力学习我爸的宽容吧。
  但我没想到,我不打针治病,老爸会如此伤心大哭,他是我的父亲啊,他的面庞挂满悲伤的泪水,我也忍不住,泪水大滴大滴的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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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外飞仙

※★仙来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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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6 20:51:47 |只看该作者
很平实,可是很流畅,不错哦,楼主加油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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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6 20:53:56 |只看该作者

顶一下!

随着一声『富神爷爷到』,从天上掉下一滴甘露正好落在你的嘴唇上!
你在恍惚中看见了5两黄金。

你每直接或间接地购买100元日本货,你就:

    1.为日本厂家增加40元的毛利收入;
    2.为日本企业增加了20元的扩张资本;
    3.为日本政府增加了5元的税收收入;
    4.给日本的所谓自慰队增加了10颗子弹;
    5.多印6~8页的反华教科书和文件;
    6.送给小犬蠢一狼参拜鬼社的汽油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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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6 23:39:16 |只看该作者
六  
  病总算在接近上学时好了。但我爸却病了,诊断是双肾结石,一疼起来就在床上打滚,母亲就每天给他熬中药,一茶瓶一茶瓶的留着喝。
  更严重的是可就在我准备去报名的前几天,六爹急急地跑到家里来说,糟了,糟了!
  老爸问怎么了?六爹当时已经调到镇小学教书了,毕竟除了二妈家的金雄高考落榜后,我算了金氏家族最有希望的男丁了,所以大家都是特别关心。
  六爹说,镇中学不知是不满意我故意的,还是因为只有我一人考到县第一中学觉得丢脸,反正我的学籍档案至今没送到县中去。据说县一中录取工作即刻就将结束了。
  老爸楞了下,立刻当机立断,自己去递档案。
  后来我回忆起这段往事,如父亲到中学是怎么取到我的学籍档案的,我不清楚,但我记得,送他去县城上车时,我母亲一边讲一茶瓶熬好的中药递给他,一边就忍不住流下了泪。
  我站在车边,脑海很乱,我清晰的记得父亲的面容黝黑而憔悴,穿着一双青黄色的拖鞋,因为那时没有钱买什么凉皮鞋,而父亲的脚常流汗,于是只能穿拖鞋。
  我扶着母亲,母亲哽咽着说,儿啊,你那苦命的爸啊。。。
  就在母亲的泪水滴在我手上时,我想起父亲这一生,他从小失学,后来在村上当书记时,才有机会被选拔到县城学习了两年,叫什么共大,取了个中专文凭,我一直很佩服老爸写字,刚正有力,也整齐好看。
  
  多年后,我终算走上工作正道时,父亲才慢慢说起这些往事,他读书时已经停了工资,只有每月7块钱的生活费,可他总是饿,因为他想节约钱下来,回家要坐车,还有我妈,我和弟弟这两个儿子。
  父亲缓缓的说着,说那种饿的感受。他的表情慈爱而平静。但我想起我后来花天胡的,让他和母亲哭泣担心,我再也忍不住,肴然泪下。  
  回忆到这里,我的泪已经滴湿润了键盘。我不是想做作家,也不是想表达什么伟大崇高的东西,我只是想记住所有的泪水和欢笑。我的父亲,我想对你是说,虽然我从不向你承认错误,但我真的应该向你忏悔啊。。。
  父亲还说起当时去递档案时的情景,因为县一中是全县第一重点中学,升学率又高,因此录取工作那也是绝对保密的。
  父亲没办法,找了他在县城读书时认识的组织部米部长,才打听到录取工作地点,米部长还亲自去那个宾馆等父亲递档案。
  多年后,我曾经有机会与米部长见了一面,的确慈祥可亲,当他听说我已经参加工作,并且混的还可以时,连连点头说,多亏你父亲啊。让我惭愧不已,感激不已。
  父亲为了赶时间,跑的太急,肾结石又犯了,他按压着腰部,当时又是大雨,父亲就那样提着拖鞋,因为一些混蛋的错误,为了他的儿子,他的希望,忍着剧疼,奔跑在繁华县城的街道上,直到最后如落汤鸡一样,站在了招生录取办公室门外。  
  然而,我们都没有想到,1991年我上高中开始,就代表我的堕落开始,他的伤心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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