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正值新版人民币发行,新旧更替的阶段,假币也相应多了起来。由于那时对新版人民币还不是很熟悉,所以每次购物时拿着找回来的钱,心里总是没底。有一天,很不幸地发现,自己居然有一张五十元的假币。仔细地回想,记起这钱是前天在街上的烟摊买烟时找回来的。犹豫了良久,还是去那个烟摊碰碰运气。
时隔两天,莫说两天,就是转身的工夫,人家不承认也没有办法,所以并没抱有什么希望。烟摊的主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听我说了情况,接过我手里的钱看了看,居然二话没说就给我换了一张。由于太过顺利,心里反而有了怀疑,便拿钱去附近的银行验了一下,才放下心来。
想着回去跟人家说声谢谢,却见又有一人拿了张二十元面值的钱正跟那女人理论。女人接过钱看了看,说:“对不起,这不是从我这儿找出去的!”那人一再坚持,女人只是不给换,引得许多人围拢过来看热闹。见人多了,那人似乎有了底气,扬着那张钱讲事情的经过,人们纷纷指责卖烟的女人。女人似乎气极,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钱来,都是十元以上五十元以下的面值。她把钱摊开给大家看,说:“我知道现在假钱多,我原有的钱和收来的钱,都用笔在角上点了一点,我就怕把假钱找给别人,回来时我好给人家换!”
那人终于讪讪地走了,人们议论纷纷。站在旁边,看着这个在风雨街头摆烟摊的女人,由衷地生起一种钦敬。想想那些为了挣钱而不择手段的人,只觉她的目光清莹无比。七月的阳光洒落,驱散了心中的阴影,而那女人就在阳光下,如一脉清流,闪着温暖的光。
二
十年前,曾在一个偏远的小镇上当教师,教初中。班上有一个叫李雨格的女生,文静漂亮,只是学习不好,家里也贫困。她上课时连书都不翻一下,不管怎样给她补课辅导,就是不开窍,作业也不写,为此我没少批评她,甚至还对她进行了一次家访。
这是我的第一次家访。虽然小镇的生活水平普遍很低,可李雨格家的贫穷仍是让我吃了一惊。我去的时候,她姐姐在外间的灶台上做饭,她奶奶和母亲双双卧病在炕。而雨格正大声地训斥着弟弟:“你看大姐学习那么好都不念了,在家里干活,我学习又不好,那些书都是给你留的,到时你就不用交书费了,可你还不好好学习,你想想咱爸当初咋跟你的,可你还不好好学习,你对得起谁啊?”终于了解到,她父亲早故,最大的心愿就是让孩子们都能上学,至少也要读完初中。若不是因为父亲的话,雨格早就如姐姐般,帮家里干活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批评过李雨格。只在那里教了一年多的书,我便又辗转他方,也不知她读完初中没有。再次的邂逅已是七八年以后了,在省城。当时在街上看到一群女孩子,大多穿得暴露,花枝招展,只有一个却朴素得有些土,便多看了几眼,依稀有些面熟。正巧那女孩也看过来,立刻跑过来惊喜地叫了声老师,终于认出李雨格。她更漂亮了,她说是来城里给母亲买药的,她也早就不上学了,并兴奋告诉我,她弟弟今年考上大学了。
我有些好奇地问起远处那些女孩,她脸红了一下,说:“都是我的老乡啊,她们都说是出来打工的,可我知道她们做些什么呢!她们也总是劝我出来,说挣钱多。我家虽然缺钱,可我不出来,在家里种蔬菜呢!”我问:“那你还和她们来往?”她说:“她们都是我的好朋友呀,虽然不赞成她们的做法,可我不会瞧不起她们,她们也对我好呢!”
有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在心里涌动,看着雨格因长年劳累而粗糙的双手,忽然明白,在她的心里,是在努力地保存着一些东西的。是的,有的时候,说什么为生活所迫之类的,都是借口,先自溃了心里的堤岸,总会被红尘淹没。而开在尘埃里的花朵,却明澈无比,直入人心。
三
在哈尔滨的时候,认识一个长我十岁的男人,我们共事过三年,后来他辞职,自己开了一个店,生意也不错。关于他有一件奇怪的事,每年的阴历七月十一那天,他都必要请一天假,若是正逢周六周日,更是四处也找不到他。说这些的是一个在此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老同事,这老同事与他共事也超过十年了,所以很了解。一直以来也不知那一天他到底去了哪里,我们想,可能是他很重要的一个日子吧!后来,我离开哈尔滨,便也渐渐淡忘。
去年的时候,去沈阳办事,到南站预购车票时,在一个过街天桥的入口,忽然就与他相遇了。当时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一身破旧的衣裳,头发蓬乱,正坐在入口那儿,面前放一纸盒,里面零零散散的钱。他居然成了乞丐!良久,我才走到他面前,轻轻地叫他的名字,他抬眼,终于认出我,很是惊喜。我问:“你怎么……”他摇手:“你要是没事儿,再等我半个小时!”
半小时后,夜幕已垂了下来,他起身,拿起那纸盒,说:“走吧!”从天桥过了街,他顺手将纸盒给了街角的另一个乞丐。随他进了附近的一个旅馆,他洗漱了一下换了衣服,带我出去吃饭。这其间我一直无法开口询问。看着一进一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心想这年头乞丐真挣钱。路上,他对我说:“还记得这一天吧?阴历七月十一啊!”瞬间想起了他的事,满肚子疑惑。
一杯酒下去,他对我说:“每一年的这一天,我都要来沈阳当一天的乞丐!不怕你笑话,当年我妈就是乞丐,她带着我一路乞讨到了沈阳,找我爸。我爸没找着,我妈却死在了这里。那时我十岁,我和我妈就住在立交桥下面,我妈不让我去讨钱,每次她都在南站那个过街天桥那儿,她让我在附近玩儿,不让接近她。后来我明白了,她是不想让我体会那种滋味啊!那年的七月十一,我妈犯心脏病死了,我记得当时她的眼睛里,对我是多么地不放心和舍不得!后来,我参加工作后,是十八岁吧,从那时起每一年的今天,我都来沈阳,在那里当一天乞丐,体会我妈当年的心情,就当是我对她的怀念和报答……”
吃过饭,他乘夜里的火车返回哈尔滨,而我却在那个过街天桥下站了很久。仿佛看到了一个母亲蜷缩的身影,也看到了一个儿子心里的眷恋与感恩。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于是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我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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